第60章 建寧三年（下）
洛阳西市的许记酒铺前，日头刚爬过檐角，队伍已排得像条长蛇。挑著担子的脚夫、挥著大袖的士子、挽著竹篮的妇人，都伸长脖子望著那扇掛著“许记”木牌的大门。
无他，此处售卖的那幽州来的桃酿，在洛阳城的酒肆里独一份！
“莫挤莫挤，每人限打三斤！”
门內传来许攸的声音，带著点商人特有的热络，又藏著几分精明。
他穿著短衣，露出一双一看便不常劳作的白细胳膊，正站在柜檯后笑眯眯地指挥伙计，“阿二，给张府的酒罈封严实些，別晃洒了！”
“柱子，那老丈要温酒，灶上的炭火添旺点！”
眼瞅著伙计们手忙脚乱，他自己倒不急不慌，接过一个熟客递来的空壶，掂量著往里面灌酒，酒液撞得壶底“咚咚”响。
溅出的酒珠在他手背上滚，他也不擦，只笑道：“李兄弟今儿来得早，昨儿的酒够劲吧？我这的桃酿可是从不兑水的。昨日又新到了一些，要不要尝？”
酒铺之中，酒客往来如织。
人各有志，其余几人想做英雄豪杰，他许攸却只想安安稳稳的赚大钱。
他从袁氏兄弟那里借了点钱，租下了这个铺面，又去信给臥虎庄的刘弘，请求在洛阳“代理”臥虎庄的桃酿。
刘弘当然是答应下来，还给了许攸一个极低的“进价”。
当初在洛阳时，许攸缠著他学了不少经济学的东西，刘弘早就看出来了，许攸在这赚钱一事上，有著绝佳的天赋。
而事实证明刘弘確实没有看错。
如今许攸靠著桃酿专卖，加上经营有道，已经成了这城西数的上號的富户！
……
夜深得连打更人都换了第三班，前堂的酒气渐渐散了，许攸屏退了伙计，走入上著好几把锁的后宅，费力打开帐房里那只两人高，两人宽的特製钱柜。
柜里没装帐本，满满当当全是码得齐整的五銖钱。
他脱了鞋，小心翼翼地坐进去，又慢慢躺下。
冰凉的铜钱贴著后背，硌得人骨头生疼，他却像躺在锦被里般舒坦，甚至愜意地翻了个身，让铜钱从脖颈滑到腰腹，听著那“哗啦”的细碎声响，像听著最动听的乐曲。
天下岂有好財如好色者，许攸是谓也。
……
譙县郊外，一间简朴的草庐静立在旷野之间。茅草覆顶，柴门半掩，透著几分与世隔绝的淡然。
自洛阳归来后的曹操便隱居於此。
他自然並未真的遁入尘外，只是之前的洛阳之行，让他明白他虽有才智，却不足恃，还要好生磨链才行。
草庐之內，案几上堆叠的书简隱约泄露了他的心跡。
史籍摊开的页面，被反覆圈点；法家著作的边角微微捲起，想来是被摩挲过无数次。
最突出的，还是一本批註甚至要比原文多上不少的《孙子兵法》！
对《孙子兵法》此书，曹操反覆琢磨，极有心得。
可在洛阳时，与刘备交流一二后，他发现刘备对此书的见解竟然更在他之上！
所以回到譙县后，他又反覆將此书琢磨了十余遍，连那绑著竹简的绳子都磨断了多次。
这一日，夏侯惇提著酒肉来访。
他与夏侯惇的关係极好。
曹操自小顽劣，即便是连他亲叔叔都对他厌弃的很。反倒是夏侯惇，一直认为他曹阿瞒日后是能成大事的！
两人都颇好武艺，一番吃喝过后，便拿了弓，骑了马，驰入山林之中。
山林深处，劲风卷著草木清气掠过。曹操与夏侯惇並轡驰骋，马蹄踏碎林间静謐，惊起几只飞鸟。
曹操骑术尤为精湛，胯下马匹似与他心意相通，纵跃腾挪间稳如磐石，恰逢远处一野鹿惊奔，他反手抽箭、弯弓如满月，动作一气呵成，箭矢破空而去，正中奔鹿要害。
一旁的夏侯惇勒马喝彩，而曹操收弓时眉宇间並无骄色。
毕竟，他在洛阳时，曾听刘弘刘师讲过，这世上是有人能弯弓射大雕的。与之相比，他这点微末技艺，实在不值一提。
相比於曹操的神射，夏侯惇的箭术就显得实在一般。
偏偏夏侯惇性子又暴烈如火，此刻望著屡屡落空的箭矢，急得额角青筋跳突，脸颊涨成赤铜色，攥著弓的指节都泛了白。
曹操看在眼里，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意。
他抬手再射时，箭矢便屡屡落空了。
待夏侯惇又一次懊恼地捶了下马鞍，曹操才收弓翻身下马，大步过去拍著对方肩膀朗声大笑：“看来今日是山风扰了准头，你我手风都不顺！这点小玩意儿算什么，改日选个好天，再与你一较高下！”
洛阳六人组之中，他最像刘弘。
……
而此时，远在天下之北的幽州臥虎庄里，刘弘正坐在大堂中，皱眉想著心事。
如今刘备等人的年纪已不小了，除了读书外，还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以如今臥虎庄中的资財，自然是不怕他们“啃老”的。
可惜，刘备是註定要创业的。
一番思量过后，刘弘令人將刘备几人喊到庄內的演武场上。
……
臥虎庄內的演武场上，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掀得簌簌响，刘弘立在场中央，目光落在面前五个已然挺拔的少年身上。
刘备身量初成，眉宇间更见沉稳；关羽绿袍曳地，威风日重；张飞叉著腰，咧嘴而笑；简雍甩著大袖，眼里带著戏謔；牵招肩背挺得笔直。
刘弘暗自点头，隨即笑著说道；“你等年纪也不算小了，胸中该有丘壑才是。若总困在这臥虎庄里，便如雀鸟关在笼中，纵有翅膀，也不知天有多高、海有多阔。不能总是关羽，也要张飞才行！”
眾人看向张飞、关羽二人，心中想著庄主真是大才，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名字还能如此用。
刘弘招了招手，几个庄丁应声上前，各捧著数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往少年们面前一放。袋口鬆开些，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五銖钱，阳光照上去，泛著沉甸甸的光。
“这是给你们的本金。”刘弘带著恶作剧般的口吻，“即便心怀天下，可路总是要一步一步走的。天下虽大，无钱，却是寸步难行。
“雏鹰要学会飞，总得先摔出巢穴；宝剑要见锋芒，也得经得住烈火淬链。今日起，庄里就会断了你们的供给，我要看看，离了臥虎庄这方寸荫蔽，你们五个，可能在这涿县之中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