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帝都的会议(上)
第241章 帝都的会议(上)帝都,御宸厅。
巨石铸就的穹顶高悬天际。
穹顶中央,一座由链金术与恆火魔纹铸成的巨大吊灯缓缓旋转,蓝焰熊熊燃烧,却无丝毫热意。
那是帝国御用链金师以星辰火炼封印的恆久之焰,已燃三百七十二年,未曾熄灭,象徵著帝国意志永不熄灭。
四壁墙面嵌入十二块巨型遗徽,分別来自帝国最初的十二座旧城。
从龙息城的破碎龙盾,到幽风岭的残月长枪,每一块都沉默肃穆地注视著这片权力的圣所,仿佛千年皇权的石化化身。
最上阶梯皇座高踞,如神张凝视万眾。
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端坐在皇座之上,黑金龙纹袍自阶梯垂落,宛若巨龙蜷伏。
穹顶的恆火照不亮他的面庞,高位的阴影如幕帘般笼罩,使人只能隱约看见一抹冷峻的轮廓,
却永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而他的身侧,仅有一人佇立,內务总管林泽,身披漆黑丝纹法袍。
下方长桌如新月环绕,呈半弧围绕皇阶。
二十余位身披官袍、佩戴家徽的权贵依序而坐。
有大公、亲王、枢密大臣、军团总帅、財税总监、八大家族代表、新贵代表座位依照封爵、军功、血统与实权排定。
每一位都位高权重,但却在此刻若寒蝉。
他们低声交谈,翻阅情报,有人咳嗽,有人装作镇定,但所有目光都时不时不自觉地掠过那个皇座。
仿佛那里坐著一头沉睡的巨龙,一睁眼,就能决定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这就是帝国最高会议龙座会议也是这个千年帝国真正的心臟,每一次跳动,都牵动著数十万生命的悲欢沉浮。
埃莉诺披著红底月纹的家族披肩,面无表情,但心跳远不如表面那般沉稳。
即便她已经在帝都担任卡尔文家族代表逾十年,深谱帝都诸家之间的明爭暗斗,但每次踏入这座“御宸厅”,她的神经仍会悄然紧绷。
这里不仅仅是一间会议厅,它是一种帝国意志的具象化。
空气中,瀰漫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是微弱的“龙血香气”。
那是祭祀典礼专用的香料,据说混有真正龙裔的精血,专供皇帝场所使用,极淡,却沁入骨髓,压抑得让人忍不住收紧指节。
更让人不安的是“声音”。
整个御宸厅中,无论是脚步、言语还是纸张翻动,皆被布设的迴响阵列压制为一种奇异的低频,仿佛置身於一口沉井之中。
再细小的声音,在这沉井中都会变得刺耳而不容忽视,
而只要皇帝轻轻挪动身形,那张黑曜皇座底部便会发出一声“喻”的律动。
不是震动耳膜,而是震动灵魂,
在那一瞬,埃莉诺甚至会感觉到自己心跳都漏了半拍,后背微微发冷。
她悄悄调整呼吸,压住紧张,卡尔文公爵的信,她已经看过。
此番她要为路易斯爭取到“帝国认可的北境实权地位”。
但必须谨慎至极,绝不可让任何人看出这是卡尔文家族的安排。
这是对帝国最高会议社交技巧的极致考验。
埃莉诺已经提前见过几位老朋友,都是帝国中与卡尔文家族有过联盟或恩情的家族代表,在开会前短暂交换了立场与术语。
他们真能能否在会议中发声支持她的提议,一切仍未可知。
埃莉诺的指尖无声地收紧,藏在披肩下的双手交握得更紧了些,
压力如海水一般包围著她。
这不仅关乎是路易斯的未来,也是家族能否藉此在北境重新扎根的命运节点。
她微微抬头,看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声音的皇座,咽下一口唾液。
场內气氛如罩冰霜。
儘管御宸厅中不乏声名赫赫的权贵。
坐在桌旁的每一位人,都是足以让一省一郡震颤的存在,但此刻却没有任何人敢贸然开口。
所有人的呼吸都被压制至最低,连咳嗽都被刻意忍下,仿佛生怕搅动了皇座前那片死寂。
事实上,会议尚未正式召集前,已有几位出身贵族的议员出声抗议。
他们的子弟,作为帝国龙血军团的一员,却在“终焉母巢”战役中战死於北境。
不乏天资出眾、血统显赫之人。
都是是家族优秀子弟,甚至是被寄望成为下一代家主的“种子”。
他们倒在虫潮的黄昏前线,户骨无存。
有人因此而怒,有人因此而怨,
他们试图將这种情绪带入会议,向皇座发出“温和的质询”。
为何调度如此仓促?为何战线如此孤立?为何帝国的支援姍姍来迟?
然而那些声音在会议开始前的预备简报中,就已被林泽总管用一句“帝国將以全力予以抚恤”冰冷掩盖,毫无迴响。
再没有人继续追问。
坐在桌边的人们心知肚明。
某些答案,皇帝或许已经想好,只等有人主动说出口。
时间到了。
御宸厅的穹顶低鸣一声,皇座之下,一切声响隨之凝固。
內务总管·林泽,缓步走出皇阶阴影。
站定后,他展开一卷薄薄的秘银丝纸,语调字字冰冷:
“北境战役结束三十六日,初步情报归档完毕,现予以正式呈报。”
他抬眼,视线缓缓扫过长桌两侧的贵族与大臣,隨即无情开口:
据监察署与枢密院战地联合勘察组確认一第一项:人口损耗,初步测算,北境失去五分之四人口。”
厅內有人微微动了一下,但无人出声。
“第二项:领土崩解,北境多数领地其余皆已沦陷或陷入不可治理状態。
虫巢爆炸引发地壳断裂,伴隨剧烈地貌变迁,道路尽毁、河流倒灌、湖泊乾涸,部分地区形成死灰带,无法生存。
第三项:军事瓦解。
原赤铁防线全线崩溃,赤铁军第一、第七、第九团在雪峰及霜戟一线全灭。
现仅余零散驻防单位,失去编制指令。”
“结论。”林泽语调不变,如在宣读一纸判词,“北境,已成为帝国北缘的『真空地带”。”
他顿了顿,轻轻收起手中密报,仿佛关上一道棺盖。
皇座之上,恩斯特·奥古斯特始终未发一言。
他的面容隱在高背皇座投下的阴影之中,连眼神都模糊不清,只余轮廓冷峻,仿佛一尊巨龙。
但无人敢轻忽他此刻的沉默。
林泽退后半步,平静地低头行礼:“陛下,以上为战后情报总述。”
皇帝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抬指,虚点一次。
轻若无声的动作,却仿佛击打在每一位与会者的心尖上。
权力的博弈正式开始。
林泽退下后,御宸厅一度陷入可怕的静默。
没人第一时间发言,仿佛连思考都必须在皇帝面前格外谨慎。
然而这份寂静並未持续太久,
“陛下容稟。”一道颤抖却压抑不住激愤的声音自长桌右侧靠后响起,来自西境赫兰家族的席位。
那是一位年约五旬、脸色灰沉的贵族代表,他起身行礼,虽压低了头,却难掩眼中怒火。
“我赫兰家的长子,身为龙血军团的超凡骑士,却死於北境.尸骨无存,连盔甲碎片都没找回。”
他紧手中那份战后名册,指节发白,语气几乎硬咽:“此战的残酷,已有目共睹。我们从不推脱牺牲的命运,但臣斗胆请问—
为何守军调度如此迟缓?为何几日內整个北境就彻底溃败?”
他的语调越发急切,目光划向坐在长桌左首的几位老贵族所在方向,话语锋锐如刃:“总督埃德蒙公爵是否『未经请示,擅自迎战”,使北境陷入灭顶之灾?请彻查埃德蒙公爵!”
这最后一句几乎用力喊出,回音在厅內迴荡不止。
坐在他身侧的两位贵族也纷纷頜首,虽语调隱晦,却立场明確:
“战爭天灾虽不可逆,但若未设预案、未妥调兵力,那就是失责。”
“帝国虽强,不能因灾而乱序,否则各地总督將何以为戒?”
他们时不时朝高阶皇座投去目光,想从皇帝的沉默中看出態度。
然而那片阴影中无有一丝动静。
就在气氛濒临凝固之际,另一道浑厚冷峻的声音响起:“若说责任,该由谁来守住残破的边陲?”
说话者是身披军袍、肩戴龙纹的第三军团主帅一一尤达·布鲁塔斯將军,帝都军统鹰派首领之一。
他站起身,挺直脊背,目光如刀。
“为確保北境秩序儘快恢復,臣建议帝都调遣第三、第六、第十二军团,以“联合军团”名义暂驻北境。”
他缓步前行,指尖落在情报图卷上,语调篤定:“驻军范围北境外线,设立北境统调军区,纳入军务部统一指令,甚至可以反攻蛮族。”
他警了赫兰代表一眼,讽刺地道:“责怪一个白髮苍苍的老人未能抵挡灾难?倒不如交给真正具备战斗力的军团去解决烂摊子。
重建之道,不能依靠残余私兵与倖存封臣,而应以铁血强军维持秩序。”
说罢,他自光也小心地朝皇帝望去。
希望从那黑曜皇座的阴影中寻得哪怕一丝点头或应允。
但皇帝依旧没有动静。
下一刻,一道清冷、克制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將军的建议確实够硬,但也太粗了些。”
说话的是监察院的首席使者梅斯,一位戴著细框眼镜、穿著墨蓝色礼袍的中年官员。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冷静:“北境现在的问题,不只是军队不够,更大的问题,是没法统一调度、没人敢拍板、没人能负责任。”
他看了看桌上那份战后情报,继续道:“我提议成立一个新的机构一一『帝国直属·北境军政署”。
由监察部、財政部和军务部三方共同监管。这个机构將临时接管北境所有的资源、税务和防线,统筹一切重建事务,直报帝都,不受地方贵族肘。”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早已准备妥当。
隨后,他目光落回尤达將军所在的位置,语气冷了几分:“將军提到的『联合军团”,理论上是好事,但没有制衡,只会造成另一个问题。
军队长驻地方、越权干政,最后成了谁也管不了的烫手山芋,你是想脱离陛下的掌控,在北境自立为王吗?”
尤达·布鲁塔斯將军眉头一跳,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一分。
“我—我当然无意是—”
他急忙起身,试图解释,但声音却微微发颤,因为那句“脱离陛下掌控”直刺龙鳞。
“我提议出兵,是为了恢復帝国秩序!绝无一一”
尤达话未说完,却发现自己已引来数道冷漠目光,来自贵族席、文臣席,也来自他身侧曾与之往来密切的军政派同僚。
没有人替他说话,甚至没有人回应。
整个御宸厅,安静得可怕。
尤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浮现出一丝汗意,他只能强自镇定,双手微握成拳,重新压回座位。
梅斯也没有理会他,接著环视全场,语气愈发严厉:
“北境灾后虚空,不能用旧办法去填。现在要的,是有控制力、有效率、有指令链的中央架构。
重建北境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该交给少数人独揽。我建议,会议在场各家,都应承担一部分守军编制和物资拨付。
北境的防线,从今天开始,由我们大家共同承担。”
厅中一阵沉默。
贵族们交换眼神,有人眉,有人望向皇座的方向。
这个提案太周密了,完美得不像是临场发言,更像是早就写好的一纸政令,只等有人读出来而已。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皇帝授意的方案?
因为让其他贵族出钱出力,修復北境这太像皇帝的手笔了。
梅斯却神情如常,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目光。
他只是微微低头,朝皇阶行了一礼。
但台上,皇帝依旧不语。
他右手微微搭在龙椅扶手上,宛如无意,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大厅內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每一位代表都暗暗思量,是继续推高声势,还是收敛锋芒,等下一个试探皇意的机会。
而此刻,坐在东侧末席的一位瘦小中年人,终於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