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两封信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这天清晨,李乐知正在堂中整理卷宗,书吏来报,海瑞回来了,叫他过去相见。李乐知大喜过望,忙起身往海瑞书房而去。
快步穿过庭院,远远就听到了书房里海瑞的在大骂,心中咯噔一声。
连忙进入书房,只见府衙治中和通判也在。
治中名叫刘存礼,五十许年纪,此刻神色间颇为不满。
通判名叫郑龙,年近四十,此时满面无奈。
二人见李乐知进门,都向他点头示意。
见李乐知进门,海瑞停下怒骂,面色稍霽,对李乐知说:“你来得正好,那徐府不退田,我正准备擬个本子,上报朝廷。”
徐府不退田?怎么可能?徐阶疯了吗?
李乐知转头望见郑龙神色,便道:“郑大人,那徐府不退田,可有什么说法?”
“我隨抚台大人去徐府时,徐阁老答应的很爽快,第二日便签了文书字据......”说到这,郑龙无奈的看了一眼海瑞,继续道:“抚台大人见徐家如此爽快,便......便提出叫徐阁老把地全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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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知不禁手扶额头,临行之前,特意嘱咐了这位刚正不阿的海青天,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二十四万亩地,徐家是决计不会全退的,李乐知原本的打算只是先收回三分之一就行,他预计了海瑞的性格,便把收回的量放宽到了一半,如此徐家也乐於接受,並震慑了其他士绅,朝廷收回了地,可谓皆大欢喜,还能把自己的危险摘出。
如今这海抚台刚正不阿,要求徐阶必须退还全部田地,徐家怎么会答应?怎么可能答应?
徐阶都六十多岁了,你把人地都收了,我亲爱的海大人,你想让徐老头重新创业吗?
僵局了。
海瑞既然提出这个要求,那是绝不会可能撤回了。
徐家已经明確拒绝,也绝不可能退缩了,要不然你让人徐家人以后怎么混?
若是真的退缩了,徐家的门生故旧会怎么看待徐家?
李乐知看著海瑞清矍背影,陷入沉思。
工作进行不下去了,怎么办?
想到此,李乐知起身向海瑞郑重一揖,沉声道:“大人,徐家不退地,这清田之事便再难以为继,不知大人心中可有计较?”
海瑞知李乐知心中埋怨自己,却並不后悔,沉思良久,皱眉道:“乐知有何想法?”
李乐知都懵了,隨即心中腹誹,老大人你惹祸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吗?
李乐知又对其他二人道:“不知二位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我俩能有啥高见?我俩敢有啥高见?
二人当下齐齐摇头。
李乐知想了想,道:“大人,依学生之见,便是再去找徐阁老,收回之前所说,只要他退一半田地。”
海瑞怎可能低头?当即摇摇头,“绝无可能。”
当前最好的方法被否决,李乐知也不气恼:“那便往一府八县放文,言明清丈退田之事。”
海瑞一扬眉,“能收回多少?”
你说呢?心中想著,李乐知皱眉道:“只怕是杯水车薪......”
刘存礼在一旁道:“李公子,再没別的办法了吗?”
此时屋中这三位大人倒把李乐知当做了主心骨,频频问计。
李乐知道:“那便立即修书,向朝中求援。”
郑龙想了想,问李乐知:“那这书信写应写给谁呢?”
李乐知思忖良久,道:“修书两封,一封给当今內阁次辅高拱,一封给张江陵。”
北京。
高府,高拱书房。
“华亭相公致仕三载,徐府田地竟逾二十四万亩。“高拱幕僚鄢吉喉结动了动,“这海笔架当真敢写,连致仕的首辅都敢咬。“
“你当他是莽夫?”
高拱面庞方正,额头宽阔,胸前鬍鬚修剪的整齐精致,此时將信往案上一拍,“去年徐家三公子强占民女,就在这信里第三页,还有徐家老二强占的织造局蚕庄......“
鄢吉凑近细看,忽然倒抽冷气:“竟把官田改作徐氏祭田?“
高拱从秘格取出个紫檀匣子,抽出一叠题本扔在案上:“看看这个,王用汲的密奏。“
泛黄的纸页间露出“松江布““私设钞关“等硃笔圈画字样。
“海瑞这是要给老夫送刀啊......他算准我与徐阶有旧怨,又知张叔大与徐阶是师生。“
高拱玩味的道,“这书信写的有理有据,那海笔架素来不会搞这些弯弯绕绕,背后给他出谋划策之人倒是心机深沉......那张江陵此刻,定是也在看同样的信。“
鄢吉读著书信末尾,突然看到什么,激动道:“若是徐阶退田,其他官员士绅.....”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首倡者当获圣心!”
“你也看到了?”高拱冷笑道,“所以我说在这海瑞背后出谋划策之人绝不简单,此人在信尾隱晦的向我暗示了这点。”
说罢拿过书信,冷笑:“海刚峰想做魏徵,老夫便当不得房玄龄?海瑞身后那人端的厉害,算准了老夫心思,且必是一信两投。“
鄢吉沉吟道:“此人为何要另投一封给张江陵呢?”
高拱冷哼一声,“此人必非官身,他这是要把事做绝,將徐府一棍子打死,他料知老夫看了这信,必会出头,他隱於幕后,自可全身而退。”
顿了顿,哂道:“投信给张江陵,自是要断了徐阶后路,张江陵自詡清流,必不会出手相助......”
鄢吉目瞪口呆,“这.....这人多智近妖了。”
“他把名目都帮老夫想好了,”指尖在信上“退田赎罪“四字上重重一划,“明日你去通政司,把上月弹劾徐家纵奴伤人的奏本找出来。“
“东翁的意思是?“
“让都察院的御史再写本摺子,就说...“高拱看著信中所写,念道:“听闻松江有贤达自愿退田,实乃百官楷模......另外,叫朱希忠给南京镇抚司去话,致仕首辅第三子抢占民女,殴杀民妇,务必严查严办,勿让舆情沸腾......”
张居正拆开海瑞来信时,幕僚王弘扬正轻手轻脚的更换炭盆。
“好个海刚峰,”张居正冷笑道:“恩师当年保他头颅,如今竟被反咬一口!”说罢將手中信仍在案上,信纸不受力,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王弘扬附身拾起信,“东翁慎言,当心东厂耳目。”
张居正皱眉道:“这信中所说之事並非空穴来风,且高拱必会借题发挥,恩师危矣。”
王弘扬低声道:“东翁可否写信给恩师,提醒他早作防范?”
“没用,”张居正摇头道:“此信高拱必也收到,信中所言透彻,我若出面必被牵连,恩师亦难独善其身。”
自嘲一笑:“海刚峰背后竟有如此高人,这一次,老夫和高拱,尽成此人棋子。”
张居正手指轻敲案几:“上月徐家送来的那幅山水,装裱用的是双丝绢吧?”
王弘扬一愣,“您是说....”
“江南双丝绢一匹值十二两,松江知府却用官价五两强征。“张居正眉间微皱,“明日让刑部给事中上疏,参松江知府採买贪墨。“
“东翁,您这......”
“徐华亭当年举荐我入裕王邸,这份恩情...“张居正转身从秘匣取出一叠地契,突然扔进炭盆,“这些年早就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