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楼纷爭
案上龙泉青瓷盏泛起月白光晕,映得少年眉眼愈发沉静。房名清鹰隼般的目光掠过李乐知略显单薄的肩头,心中正为安排李乐知所任何职烦恼:“本官有意留你在经歷司歷练,只是不知......”
话音未落,李乐知已再度长揖:“秋闈在即,晚生本不该分心。然蒙大人错爱,愿以三月为期,將记帐之法倾囊相授。”抬眼时眸光澄澈如泉,“若能协理文书归档,既可熟悉衙署规程,亦不误温书备考。”
房名清袍袖一展:“如此甚好。王千户,將南镇抚司的腰牌取一块来交予李公子,咱们镇抚司的腰牌,在外边还是有点用处。”忽又沉吟道:“这桩私盐案的文书卷宗尚需校订,你可先协助校订此卷宗......”话中机锋暗藏,却是要將李家摘出是非场。
穿堂风掠过经歷司满架黄卷,三名书吏早已候在此。
当先老者银须颤动,枯瘦指节扣住少年腕子:“可算盼来李公子了!”后头两人偷眼打量这未及弱冠的后生,暗忖那精妙帐术莫非当真出自此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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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全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共有九司(我查询资料推算的,应该是九个部门),其中经歷司是镇抚司的文书部门,主要负责文案工作,包括保管锦衣卫的所有档案和案件记录、负责起草和审核锦衣卫的各类公文、记录和整理案件的详细信息,確保每件案件都有完整的档案、撰写案件结案报告,提交给上级审核、將搜集到的情报进行分类和整理,便於上级查阅、协助管理锦衣卫的人事档案,参与人员调配和考核等等事务。
换言之,锦衣卫经歷司在保障锦衣卫高效运作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通过细致的文案管理和规范的公文处理,经歷司確保了锦衣卫工作的顺利进行。
李乐知这几日被那位老者纠缠的头昏脑涨,老者名叫张云程,是经歷司的经歷,主管经歷司大小事务,年已近六十,早失了进取之心,在这经歷司內一心扑在专业研究上,对李乐知的帐册勘破法极为推崇,每日必拉著探討。
另外二人,一个叫赵天宇,精於文书整理,另一个叫孙文博,擅长情报分析,二人均年过三十,已在经歷司崭露头角。
李乐知这几日均在协助赵天宇和孙文博完善私盐案的卷宗,並利用脑中的现代知识对案件细节进行梳理,提出多项改进建议,几乎是將卷宗重做了一遍,使得案件脉络更加清晰,证据链更加完整,令二人刮目相看,大为敬佩。
期间王大成来过几次,见李乐知几乎將卷宗重做,更是讚嘆不已,深觉其才智非凡,日后必成大器,对李乐知也是愈加亲近。
张云程这几日没学到李乐知的帐册勘破之法,却又对他的卷宗整理方法颇感兴趣,常在旁细心观摩,不时提出疑问。
李乐知耐心解答,张云程愈发觉得此子不凡,心中暗自讚嘆。
这天午后,李乐知几人將最后一页卷宗装订完毕,赵天宇感慨道:“乐知兄,此案若非你,恐难有此成果。我看这內容敘述详实,便如亲歷其境,条理分明,待北京那边看过之后,定对我南镇抚司刮目相看。”
张云程笑道:“若能藉此机会让指挥使大人重视文案之要,亦不失为一大幸事。今后诸案,可以此卷宗为范,精益求精。”
眾人均点头称是。
隨著卷宗整理完毕,私盐案到此已宣告结束,见天色尚早,李乐知便提议出去小酌一杯,以示庆祝。
眾人欣然应允,遂一同前往城东状元楼。
南京城东的状元楼位於秦淮河畔,靠近夫子庙和贡院街,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雕樑画栋,气势恢宏。
这里是南京城內文化气息最为浓厚的区域之一,向来是文人雅士匯聚之地。
眾人来到状元楼,已是饭时。
楼內人声鼎沸,香气四溢。四人选了三楼临窗的雅座,窗外秦淮河美景尽收眼底。
张云程点了几道招牌菜餚,眾人一边品美食,一边谈笑风生,四人中除了张云程,均是年轻人,不时说几句俏皮话,引得满桌欢笑。
气氛活跃。
酒至半酣,楼梯间上来几人,为首一名中年大汉,身著锦衣,方面大耳,上来便站在三楼的楼梯口,一双吊睛小眼四下张望,身后跟著的堂倌边哈腰边说著,“哎哟,杨爷爷,小店今日客满,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食桌,您老见谅则个......”
这中年人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三楼,最终落在李乐知等人邻桌的雅座上。
那雅座是两名年轻士子,见中年人目光扫来,一人顿觉慌乱,起身便要让座,另一人忙拉住同伴,扬声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岂能隨意相让?酒楼认的是现银,可不是人脸。”说罢这人也不顾同伴眼色,自顾自饮酒吃菜。
这中年人名叫杨虎,坊间却只敢称声“杨爷“,秦淮河七家当铺有半数掛著杨家匾额,暗巷坊间六座赌坊倒有四处是他產业。
杨虎平日里纠集一些无业閒人,专做些阴私勾当,前岁冬月西城布商周老六不过拖欠三日利钱,次日便被人在冰河里捞起,十指关节尽碎如,这般狠辣手段,纵是府衙差役路过杨家朱漆大门,也要將腰刀往身后藏三分。
这杨虎平日里横行霸道,哪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腮帮子上的横肉一抖,身后窜出个鹰鉤鼻的伴当,抬脚就把长条凳踹得七扭八歪。
“我家杨爷早订下的座头,轮得到你两个酸丁聒噪?“话音未落,蒲扇大的巴掌已摑得两个书生踉蹌倒退,三五个泼皮一拥而上,把二人踹得滚下楼梯,青缎袍上印满泥脚印子。
满堂食客噤若寒蝉,连箸头碰碗的声响都听不见,唯恐引得这恶霸注意。
窗外扑通两声水响混著牙关打颤的动静,倒衬得楼里红泥炉子毕剥作响格外刺耳。
杨虎大马金刀坐下,斜眼睃著堂倌抖成筛糠的托盘:“温两角烧刀子,切二斤酱羊肉——要见红不见白的!”目光扫视四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李乐知攥著青瓷酒盏的指节发白,眼见河面上浮起两团墨渍般的影子,那两个书生攀著石埠头直打晃,冻紫的嘴唇呵出白气,活像刚捞出水的鵪鶉,此时衣衫尽湿,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显得格外淒凉。
好一颗老鼠屎,搅了这大好气氛。
跑堂的吆喝声又起,跑调的莲落混著猜拳声,倒把方才那场闹腾盖得严严实实。
“这世道。”张云程拿筷子尖拨弄著冷透的云豆,孙文博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火星子噼啪炸开:“自求多福罢。”
这几人常年在镇抚司中,对这些不平之事早已司空见惯,虽心有愤懣,却也深知自身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