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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颗板栗小狗不会说话

    货架安装起来的确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就是重复步骤的过程有些繁琐和单一,舒栗坐在小马扎上,聚精会神地拧螺丝到午后,天气渐暖,人也有些昏胀,于是她靠到墙边打了会盹。
    傍晚关门前,墙边已竖起一张纯白的置物架,孔眼对齐,四平八稳。
    舒栗抿笑看一眼,只等未来某日将它填实。
    她抄兜走到镜湖,这个时段的苏堤多得是观赏夕阳的人,或土著,或游客,日与夜的交接像场免费盛大的婚礼,无须随礼,但往来的人都能以不同形式留念。舒栗停在湖边,双手蜷成圆,送到眼前当望远镜,也将落日圈养在里面,为辛劳的一天加冕。
    选这里真是选对了。
    这一感叹持续到回家。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舒栗才想起下午收到老妈微信,说今日休息,要带着老爸上阵夫妻兵,不把昨天输掉的钱赢回来绝不回家。
    舒栗苦笑一下,翻找出橱柜高处的辛拉面,又从冰箱里掏出两颗土鸡蛋和生菜叶,一通娴熟地洗切烹煮,她端着卖相极佳的煮拉面上桌。
    而后将房内手机支架取来,找出一部b站日剧当电子榨菜,她不慌不忙地嗦着面条,享受难能可贵的孤独与闲惬。
    但孑然的处境不是人人都能消受,迟知雨恰恰相反。
    阿姨不住家,洗好碗筷便回去自租的小屋。小狗见屋里没了响动,就匍匐到墙角啃咬牙胶,自己跟自己玩。迟知雨坐在沙发上,不时被它略为恶心的口水声吸引目光,但奇怪的是,他对安静的感知变大了。
    安静被加了膨化剂,他如往常咽下,却被撑得并不舒适。
    胃隐隐作痛。
    他没有开筒灯,沙发边仅剩一盏落地摇臂灯用于照明,小圈昏昧的黄光像倒扣的三角瓶,将他困在里面。
    他打算给nio发消息约开黑,但美国这会儿才早上九点多,他肯定不是睡觉就是上课。
    迟润青更是免提,主动找她聊天不如捅一刀自己。
    他的社交圈如此窄小吗?
    与其说狭窄,倒不如说是难有真心朋友。放眼过去,无论是姐姐,还是自己,大家都是同张台球桌上的彩球,相互靠拢,相互撞击,只为在人际的竞技中多博一些积分。
    他是疏于动弹的一枚。
    也是这样不由衷的高频触碰,导致他愈发边缘化,最后掉入深不见底的洞袋。
    那个瞬间,迟知雨非常安逸。
    远离战局意味着自由,但洞袋依然悬挂在球台的边角。他从没有真正离开过名利场,选择成为场上弃子势必付出代价。
    所以,在哥大的第二年,除了行尸走肉般上课,赶due,写essay,敷衍小组作业,完成每场考试,他杜绝任何社交。朋友唤他外出,他闭门谢客,连同公寓上下楼的姐姐都过得宛若异地家属。
    她的关心他回以不逊,下课头等要事是戴起耳机,假装听不见任何人叫自己,早午餐咖啡解决,实在饿得不行才会出门买点三明治或薯饼。他好像住在一个与地球失联的平行房间,在自闭间逐渐走向自毁。
    迟润青见不到他本人,只能在电话里问他:你怎么了。
    他说:我受够了。我根本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他们还吸大麻。
    迟润青:你又没有吸。
    迟知雨:这是重点吗?
    迟润青:他们又不是只会酗酒嗑药,也会做饭,跳舞,头脑聪明,待人热心,你enjoy正面的这部分不就好了?
    迟知雨:所以我就要忍受让我不舒服的部分?我忍受的意义是?
    迟润青:虽然蛮残酷的,但这是我们大部分人逃不掉的使命。人本来就是群居的啊,天生的社会性动物。
    迟知雨:我懂了,不就是把社达主义奉为圣旨,去做一切自己都费解的,不能赞同的,自欺欺人的事。我为什么要活着?
    迟润青:没人勉强你,你在跟自己较劲。你可以孤身一人,没人逼迫你出来社交,参加派对,去草坪上野餐。你痛苦在你也不认可这样的自己,你觉得这样不符合世俗的标杆和范本。
    迟知雨:你有没有想过,根本不存在世俗的标杆和范本,而是你才是我身边那个最恐怖的标杆和范本。
    说出这句话后,通话那端沉默了许久,迟知雨都能想象出这朵被溢美之词灌注出来的大丽花会露出怎样凋萎的神情。
    他鼻腔酸胀,感受着报复的快意。
    迟知雨盯着姐姐的微信出神,即使回国前曾那样中伤她,可女生依然维持着无可比拟的宽厚,他的牙尖嘴利在她那里都是虚张声势,甚至还有点孩子气。
    血脉似乎能横跨大洋。
    在他想着她的时候,她的消息常冷不丁蹦出来。
    迟润青:你换头像了?
    迟知雨:“……”
    本意是想在较量中占上风,但事后他忘记换回来了,不想被老姐逮个正着。
    迟知雨:嗯,灰色看腻了。
    迟润青:颜色变亮了哦,是不是因为天晴了?
    女人真能脑补。
    迟知雨:是下雪了,天气更糟糕了。
    迟润青:那也比没任何变化好。
    迟知雨没再吭声。
    但老姐执着于跟他沟通:能看看你的小狗吗?
    迟知雨望一眼电视墙角的狗子,随手用微信自带的拍摄模式摁一张,传过去。
    迟润青直夸小狗可爱。
    继而用画笔圈出一侧的哑铃架:你开始锻炼身体了?
    迟知雨再度失语。
    淦啊,小树口袋怎么无处不在,稍不留神就会有她痕迹入镜,比狗尿的标记效力还强。
    迟润青:真有喜欢的女生了啊?
    迟知雨:?????????
    迟知雨:你少跟nio接触,近墨者黑。
    迟润青:萎靡了那么久,平白无故开始健身,不是想求偶是要干嘛?
    迟知雨:是被求。这是喜欢我的女生送的。
    迟润青:那人家女生很不错欸,知道你需要健康的生活。
    迟知雨:我不需要。
    迟润青:不需要还放在显眼的地方。
    迟知雨开始胡言乱语:给狗玩的。
    迟润青:是么?要么你是狗,要么你虐狗,你选哪个。
    迟知雨:……
    迟润青发来可爱的表情:好啦,去玩哑铃吧,别辜负女孩子心意。你从小到大退掉的礼物还少么,真不喜欢就不要了不是么?
    迟知雨:???
    姐姐下线后,迟知雨不可置信,他喜欢小树口袋?怎么可能?一个放在家里的哑铃架能代表什么?只能代表他客厅够大,够放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他起身走到哑铃架面前,饽饽见状,一跃而起,摇尾目迎主人挨近。
    迟知雨屈身,握起上方最轻的五磅款,横放到饽饽面前,言简意赅:“玩。”
    小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退一步,不解看面前重物,上嘴咬一咬横杠,硌牙得很,又懵逼地绕至别处。
    迟知雨手搭额头。
    他在跟狗较什么劲,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舒栗?于是站在原处,单手插兜,拍张照,淘宝识图确认价格,快赶上她半个月的遛狗积累。也是出乎意料,她对他能用心到这种程度,不占他一分便宜就罢,还自愿血亏氪金献礼。
    不过,她整天到底在忙什么。
    迟知雨下意识打开微信运动,尽管他已从榜中隐退,但看一眼舒栗的动向又不会掉块肉。
    今日的她似乎没有“长途跋涉”,仅有一万出头。
    莫非找到正式工了?她说已毕业,到底是做什么的?迟知雨发觉自己对舒栗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擅长遛狗,捡屎动作行云流水,伶牙俐齿,看外形年龄约莫与他一般大,爱穿清新亮色系衣服,不化妆,均匀白净的一张素面,而笑是她脸上的常驻嘉宾,行事又很油滑利落。
    迟知雨打住。
    ……怎么全是正面评价,迟知雨傻
    眼,他明明应该很排斥她啊。可回顾起来,最清晰的却是她跑动时翠鸟一样轻健的身影。
    她怎么不给他发消息了?
    迟知雨捱了一天,微信里的绿头无声无息,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删好友了,因为那颗板栗知难而退,不再觊觎;
    几次确认女生乌七八糟的朋友圈仍旧可见,他放下心,将其视作欲擒故纵。
    周二正值雨水节气,是他生辰,他对这个日子比较应激,曾放狠话谁再给他庆生他就让生日变忌日,所以亲朋好友不敢也不再过问,但他还是会卡点给老姐送上祝福,并转去十八万块聊表心意。
    迟润青笑纳,发来语音条表示感激。
    他听着她喜不自胜的语气,也跟着勾唇。
    这一天风平浪静地滑向夜晚,迟知雨再次打开舒栗朋友圈,没有更新。他又去看她水产市场首页,账户名——小树长在山坡上,下方有官方认证的“芝麻工作证”。首页评价数量不多,三十多条,买家卖家参半。有简单的“好评”二字,也有“非常用心的小姐姐”。他还没给她好评——故意的,从她提前“离职”的那刻起,就有一丝不悦攫住了他心脏。
    他理解为,他在为饽饽鸣不平。
    她是征求过他意见,可她问过饽饽了吗?
    小狗不会说话,不代表它不想她尽忠职守,坚持到契约的末尾吧。
    今日过生,他决定大赦天下,与全世界和解。能让小树口袋沾到的光就是给她迟来的好评。
    他思来想去,不能刻意,不能走心,又要彰显他独特的个人特质,遂输入:狗觉得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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