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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邦德的“真爱”(中)

    第1041章 邦德的“真爱”(中)
    (5000字,第一更。)
    “一个人,在交易市场里用很低很低的钱买到了一幅作品,过了多长多长时间之后,它翻了多少多少倍,然后买家因此赚了多少多少的钱。”
    “这是一个标准的叙事逻辑。”
    顾为经说道:“它可以算是任何一桩艺术作品投资的底层逻辑。”
    “当这个逻辑演变了到了极致,是什么呢?”
    年轻的男人询问道。
    “这个逻辑演变到了极致……”与他对话的树懒先生显然陷入了思考,他沉吟,深思,用一种模糊的语气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
    “你想说的是‘达芬奇’对吧。”
    主理人回答道:“或者说,是《救世主》。”
    “是的,真敏锐。”顾为经吃惊于树懒先生反应之迅速,“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艺术、很低的价格,很高的价格,几乎这个模板中的每一个元素最为极致的象征,全都在这桩交易里被体现出来了。”
    “艺术——”
    “达芬奇。谁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可能很难说,但达芬奇无疑是整个欧洲历史上最有名的画家。它在某些程度之上,就是艺术的象征。”
    树懒先生说道。
    “很低的价格?”顾为经轻笑。
    “50美元。这幅画在据说在跳蚤市场上以50美元的价格出售过。”
    “很高的价格?”
    “5亿美元。”
    杨德康拿出手机,给他的新笼子和大鹦鹉照相打卡发照片墙。
    此刻的对话和之前似乎同样默契。
    节目里,两个对话着彼此一问一答,默契的就像是在舞台剧里念着台词的男女演员,但相比之前,杨德康能够感受到,两个人话语里都多了一些更加真实的情感。
    “50美元在小摊子上买到了一幅达芬奇,转过手来,在一场震惊世界的拍卖会上,刷新了人类有史以来艺术作品交易的最高价格。”
    顾为经轻笑。
    “没有比这更赚的交易了。”
    是啊。
    它实在是太符合永存在所有艺术市场投资者心目之中的财富之梦的模样了。
    一个人,在交易市场里用很低的价格买到了一幅画,转过手之后,它翻了多少多少倍。“达芬奇”、“50美元”、“5亿美元”,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个元素,都是这个发财梦最为极致的体现。
    达芬奇是油画的象征,而在前后两次交易之间,它的价格足足上涨了一千万倍。
    这个故事充满了躁动的,关于财富的激情。这个故事的主角其实从来不是达芬奇,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财富之梦。
    它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你只需要用连乞丐都付的起的钱进入这个市场,只要找到合适的对象,赚的钱就足以买下整座帝国大厦。
    谁不喜欢这样的神话呢?
    “那幅画的名字叫做《救世主》。”画家慨叹道:“这实在是太有象征意义了,一幅关于《救世主》的画本身也成为了一个神话故事,不是宗教神话,而是商业神话。”
    “来吧,去投资吧,去买入吧。艺术市场便是上帝所许诺给你的应许之地,无论你面临什么样的困扰,想要还贷款,还是想要买跑车,想要买游艇,还是想要去登上月球,你的救世主就在某一处等待着你。”
    “有多少人因为这个不切实际的发财梦而破产了?这样的梦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孕育着悲剧。”
    顾为经反问道。
    “但你没有。”
    树懒先生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是啊,我确实没有。我是一个从来不喝酒的人,提起这件事,我依然想要举杯干一杯。”画家右手的掌尖拍着左手的掌心。
    他鼓掌。
    “我没有。我是那个幸运儿。”
    “我的经纪人伊莲娜小姐对法国文学颇为喜爱,安娜喜欢用‘巴尔扎克’来调侃我。”顾为经追忆道,“大文豪巴尔扎克就是那种典型的痴迷于搞奇奇怪怪艺术品投资……如果那些巴黎的交易中间商推荐给他的不知来路的东西真的能够算得上是艺术品的话……最终把自己搞破产的人。”
    此刻,取笑巴尔扎克似的,树懒先生忍不住也笑了两声。
    “他满屋子都是破烂,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自己捡了便宜,成功发了大财。”
    顾为经说道:“他自己的认识和外部世界的真实现实完全是两码事,在所有人看来,巴尔扎克已经把自己玩破产了,但在巴尔扎克自己用来记账的小账本上,那些人全部都是在妒忌他,那些人全部都是想要害自己,眼红他的艺术品投资,因为他的个人收藏已经超过凡尔塞宫了。”
    “我可以说……这算是一个典型的案例么?”树懒先生很尖锐地说道,“这样的人真的不少见。”
    “而我不是。”
    顾为经说道。
    “在这种事情上,也许只有少部分人能发财,只有极少数人能发大财,能有0.00001%的人会发天文数字般的财。巴尔扎克是把自己玩破产的那类人,而我,我是发了大财的人。”
    “我几乎把《救世主》的故事在我的身上原封不动的从头讲了一遍。这个市场里,没有几个人能拥有我的幸运的。”
    顾为经说道。
    “看上去不是坏事,人有些时候,就是需要感谢自己的好运气。”树懒先生轻声说道:“感谢卡洛尔,感谢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
    “看来——”
    “我们的伊莲娜小姐在下一次的时候,最好要换一个全新比喻了——”
    主持人说道。
    “抱歉,我完全不同意你的观点。”
    顾为经说道。
    树懒先生的话被打断了,聊天又一次地尬住了。
    老杨对着自己的鹦鹉就是一噘嘴,这话说的他听的很不爽了,这小子不是在那里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么!
    你不开心。
    就是你小子,把卡洛尔的大宝贝捡走了,结果反过来告你杨哥你不开心!
    这话说的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他怎么能够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语呢!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负担,如果你觉得不快乐——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记得,就在你的身边,时刻都有一位知心大哥哥mr.杨呢?
    不开心,找老杨啊!
    又威风,又霸道的杨老师从来就不会被这种无聊的焦虑感困扰。
    又威风,又霸道的杨老师很乐意为了顾为经小同学分担他的苦恼,放心,他的胸怀足够的宽广。
    换成威风而霸道的杨老师,此刻他的大跑车,小游艇已经全都有了,他可能已经在微信朋友圈里打卡,“恭喜杨总喜提泰坦尼克号一艘”了。
    “恕我直言。”
    几秒钟之后,耳机里的树懒先生再一次的开口。
    她不开心自己被人打断。
    这一次,她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的温柔了。
    “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物质世界而存在,就算你是所谓的‘艺术家’也不行。我非常难以理解你把找到《雷雨天的老教堂》这幅画的这件事归类为坏事的结论。”树懒先生有些生气的说道。
    “你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好处。”
    “你要去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还是说,你对于‘好’与‘坏’的定义与很多人相同?”
    主持人语气严厉的斥责道:“如果这都算坏事,那么什么在你的定义里才能算是好事么?这个行业里很多人都有一种伤悲春秋的脆弱感,但事事如此就太过了。会看起来……特别的矫揉造作。”
    伊莲娜小姐自己就是一个特别矫揉造作的人。
    此刻。
    她被另外一个人矫揉造作的受不了了。
    “这么泛泛的谈下去——最后的得到的只有虚无!”她发表了锐评。
    “说的好!”
    杨德康喉咙里发出了舒缓的哼哼声,为树懒先生鼓掌。
    舒服了!
    顾老弟这样的人,就是不能惯着他,就是得拿着小皮鞭狠狠的抽。
    他挥舞指挥棒似的,挥动短短的手指,伸进笼子的缝隙里左右晃悠。
    “啪,啪,啪……”
    老杨盯着笼子里的大鸟,在心里威胁道:“给大爷叫不叫,给大爷叫不叫,给大爷叫不叫?”
    蓝色的大鸟大概觉得很烦,不知在它的动态视力里,是不是把那根手指当成了一条扭动的大肉虫。
    它抓住机会,用力啄了一口。
    “嗷!”
    老杨掐嗓子叫出了声。
    金刚鹦鹉侧过了头:看,这下就给大爷叫了吧!
    “我觉得您还是没有完完全全理解我在说什么。”顾为经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去表达,我能用很少的钱买下《雷雨天的老教堂》不值得,或者这是一件坏事。或者,为什么让我买到这幅画,这太不公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就太奇怪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我的职业发展,我的人生,都在这件事的过程里获得了巨大的裨益。任谁也不能否认这件事情。”
    顾为经说说道。
    “我想表达的是另外一种感受。您说伊莲娜小姐下一次需要换一个比喻了,不,我提起这件事来,就是想表达,巴尔扎克?迄今为止,这都是一个很精辟的比喻。”
    “你不介意么?”树懒先生问道。
    “只要巴尔扎克不介意,我就不应该介意。”
    顾为经答道。
    “巴尔扎克和我是没有区别的……”顾为经有些自嘲的说道:“我学生时代第一次读到巴尔扎克的文章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在某个场合并非出于自大或者攀附的心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巴尔扎克和我是没有区别的。”
    “写起文章来可能差别很大,但在搞艺术品投资这件事情之上,我和巴尔扎克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顾为经再一次的重复道。
    “安娜从来比喻用的都极好。”
    “巴尔扎克的投资很失败,而你是成功者,按你的话说,你是0.00001%的那个幸运儿。”树懒先生指出了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差别。
    “那是外套的区别。”
    顾为经说道。
    “那是穿了一件廉价外套,还是穿一件价值4万美元的外套的差别,那是穿了一件成功人士的外衣,还是失败者的外衣的区别。”
    “这件事情就像航海。”
    “大航海时代,经常一船一船接着一船的死人,哥伦布搞错了希腊人所用的'里'和阿拉伯人翻译的二手文献里所用的‘里’之间的单位换算问题,他把航行所需要的距离算错少了一大半,拿着一份错误的海图,带着一个错误的目标,怀着错误的期望,完完全全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下就上路了。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坚定不移的宣称,自己所抵达的地方是印度。”
    “要不是恰好大海上在那里有片大陆叫做美洲,哥伦布几乎百分百绝对会死在海上的。”
    “从身为一个人本身的角度,他和那些死去的船长,有任何区别么?”
    “换个例子。”
    “麦哲伦开始环球航行的时候,五条船,好几百号人,回来的时候,五条船之中沉了四条,就回来十八个人。你恰好是这十八个人之一,还是恰好在一条在风暴中沉没的船上,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是什么定义了你自己是谁?是你到底抵达了哪里,还是出发这个行为本身?”顾为经反问道。
    “你具体想说什么?这和巴尔扎克有什么关系么?”树懒先生问道。
    “我的意思是,结果本身可能是不可控的。前面有一条河,你可能能跳过去,你可能跳不过去,你到底是谁——在你决定起跳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不因为结果的好坏而发生变化。”
    “因为你控制不了结果,你只能控制你自己的行为,而这才代表了你的本来面目。”
    “在巴尔扎克的世界观里,巴尔扎克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被人骗了。他认定自己是绝妙的鉴赏家,他觉得自己具有其他人所没有的慧眼识珠的能力,所有说他是收藏破烂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妨碍他发财的骗子。”
    “你知道么?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为经说道。
    “也可能,我没能辨认出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本来面目,也可能骗子的造假技艺足够的高超,把我也糊弄过去了,也可能那幅画不是k.女士所画的。”
    “直到那天新加坡歌剧院的现场,我都对伊莲娜家族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也对那场对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果一无所知。”
    “您可能听说过,我和安娜的第一次见面,结果并不愉快。所谓的很不愉快都是好听些的说法了,按照安娜后来自己的话说,她想把手边的咖啡壶砸在我的头上。而我一直都有一种恐惧的……当时有人提醒我要小心一些。而在那一周里,我一直都以为,伊莲娜小姐之所以想要亲自主持那场对谈,是因为她很想要亲自淦我来着。”
    “呃——这样么?”
    树懒先生说道。
    “我觉得你把伊莲娜小姐想象的太严厉了一些。她还送了你一套礼服呢不是?”
    “那时我对她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了解,对我来说,穿上了那套衣服,我好像一下子就上流了一百倍,但我怎么知道,对安娜来说,她不是随手拿了个红鼻子给你,到时候好用力的嘲笑的更大声呢?”
    “直到对谈开场的那一瞬间,我都不知道,在帷幕落下的时候,我会成为小丑还是成为‘英雄’。”
    “好吧,随你怎么说吧。”树懒先生说道。
    “如果那天,我真的被安娜劈头盖脸的狂喷了一顿。那我和巴尔扎克的区别在哪里呢?”
    树懒先生没有再说话。
    “再重新聊回那幅《救世主》吧,瞧,别看卢浮宫了,那里面的东西不行,看我的,我这里有达芬奇的真迹,水平很硬,你要买的话,咱哥俩关系好,我给你便宜点。”
    “哇塞!”
    顾为经说:“你会发现,《救世主》讲述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可是不是有一点点的耳熟,还有谁再讲述这样的故事?咦,当年巴黎艺术品交易市场上,那些奇怪的二道贩子中间商们,给巴尔扎克所讲述的,难道不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论述么?”
    “巴尔扎克信了。”
    “他坚信不移。”
    “这件事更搞笑的一点在于,似乎迄今为止,都还没有一个不可动摇的决定性证据,能够确凿无疑的证明《救世主》就是达芬奇的真迹。只能说……存疑,有一派人认为这是达芬奇画的。有一派人认为那是达芬奇的学生画的,还有一派人觉得,这画压根就是仿冒的赝品。”
    “三批人至今仍然在互相喷得不可开交。”
    顾为经无奈的说道。
    “我不想在这里论证《救世主》的真伪或者传承考据,这一点有的是专家与学者比我更权威,比我更有资格进行评论。我只想说,当《救世主》这幅画真假存疑,处在一种薛定谔的状态的时候。”
    “那么这件事情本身,和巴尔扎克的故事,到底有任何决定性的区别么?”
    “我们似乎很容易得出结论……好像没有任何的区别。”
    “无非就是一个遇上风暴沉船了,一个成功了,或者宣称自己成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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