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虚偽的荣光
回到圣堂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第三小队倖存的骑士们正围坐在一起，默默地擦拭著武器，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人庆祝这场惨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失去战友的悲痛。
罗尔骑士长正在安排人手，將阵亡骑士的遗体一一抬出，准备登记造册，发放抚恤金。
林恩穿过人群，神情复杂地看著这一切。
洞穴中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真相，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他看著那些为胜利而牺牲的同伴，心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荣耀，只剩下一种被愚弄和背叛的冰冷。
“队长，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维奥走了过来。
他的一条手臂用绷带吊著，脸上也多了几道狰狞的伤口，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对林恩的关切与敬佩。
“我没事。”林恩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具被白布盖著的遗体上。
那是莱纳。
“我妹妹……安娜……拜託……你了……”
莱纳临终前的嘱託，再一次清晰地迴响在耳边。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安娜的模样。
那个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双目失明却依旧带著温柔笑意的少女。
她用自己灵巧的双手编织著小小的饰品，只为了能替自己远在骑士团的兄长分担一丝生活的重担。
自己答应过会好好照顾莱纳，可现在……
林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莱纳……確认阵亡。”
“凯亚……確认阵亡。”
“约瑟……”
神父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每念出一个名字，就在名册上划掉一行。
那股冷漠的態度，仿佛在处理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批批消耗掉的物资。
这冰冷的场景，剥离了阵亡將士们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罗尔走到林恩身边，脸色复杂地低声说道：
“神选大人，上面的命令下来了……”
“官方的说辞是，第三小队在巡逻时遭遇了异教徒与魔兽的联合突袭。”
“你们英勇地击退了敌人，阻止了一场可能摧毁守护法阵关键节点的巨大阴谋。”
罗尔顿了顿，拿出一个朴素的木盒，递到林恩面前。
“为了表彰您在这次行动中的卓越表现，圣殿特此授予您【英勇圣剑勋章】”
说著，罗尔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羡慕，小声补充道：
“不愧是神选大人，这种勋章每年下发的数量，可不超过十枚！”
林恩默默地接过了木盒。
他打开盒盖，一枚雕刻著交叉双剑的勋章，正静静地躺在红色的天鹅绒衬垫上。
林恩將它托在掌心，那份冰冷而沉重的金属质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感知中。
他感觉不到半分荣耀。
这东西更像是一块烙铁，一笔带著血腥味的封口费。
虚偽的荣光。
这五个大字，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加入圣堂骑士团时的那份憧憬。
那时的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像这样，佩戴著代表荣耀的勋章，接受人们的欢呼与敬仰。
可现在，当这份“荣耀”真的摆在他面前时，他只感到了无尽的讽刺与噁心。
“骑士长大人，莱纳的抚恤金……请交给我吧。”
林恩看向罗尔，声音有些沙哑。
罗尔一怔，有些意外地看著林恩。
通常，这种沉重的任务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或是副队长去执行的。
“你確定吗？这种事……”
“我確定。”林恩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著莱纳的遗体，心中充满了愧疚。
自己答应过安娜要照顾好莱纳，可现在却食言了。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自將这个噩耗，以及莱纳用生命换来的“荣耀”，送到他最牵掛的人手中。
罗尔看著林恩坚决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將一个装有金幣的沉甸甸的钱袋和一份阵亡通知书交给了他。
“去吧，告诉他的家人，莱纳是个真正的英雄。”
英雄？
林恩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接过钱袋的手却微微颤抖。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圣堂。
……
科尼尔城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温暖，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但这片祥和的景象，在林恩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这份和平是多么的脆弱，又是以怎样残酷的代价换来的。
莱纳的家离得不远，但这段路程，林恩却感觉自己走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脑中反覆预演著各种说辞，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死亡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终於，那栋有些破旧的小屋出现在眼前。
门前的石阶依旧一尘不染，窗台上的小黄在微风中摇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而寧静。
林恩站在门前，却迟迟无法抬起手。
他的心跳得厉害，每一次搏动都带著沉重的罪恶感。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屋內传来了安娜清脆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是哥哥回来了吗？”
她的听力似乎比常人更加敏锐，已经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林恩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安娜正坐在窗边，手中还拿著昨天未完成的芦苇编织品。
听到开门声，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朝著门口的方向侧过头。
“哥哥，你回来啦！今天的训练辛……”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息不对。
没有哥哥回来时那轻快的脚步声，没有盔甲碰撞的熟悉声响，也没有那让她安心的温暖气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重与悲伤。
来的人，不是莱纳。
“是……林恩队长吗？”安娜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
林恩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了一声艰难的嘆息。
“……是我。”
这一个字，仿佛抽乾了他全身的力气。
安娜的身体晃了晃，扶著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没有哭，也没有问为什么回来的不是莱纳。
那过分的安静，反而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让林恩心痛。
“进来坐吧，林恩先生。”
林恩心情复杂地走进屋內，將抚恤金和通知书放在了桌上。
他看著安娜摸索著为他倒了一杯水，看著她柔弱的背影，內心的情绪无比复杂。
“安娜，我……”
“我哥哥他……在战场上，勇敢吗？”
安娜打断了林恩的话，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是，他很勇敢。”林恩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是第三小队最勇敢的骑士，为了保护同伴，他……”
“那就好。”
他看到安娜的身体明显鬆弛了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又长又深，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悲痛都吸进肺里，然后死死地压住。
她的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比哭泣更让人心碎。
“谢谢你，林恩队长，他一直是我的骄傲。”
安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努力偽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替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