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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姜皙听着, 忽想到那次在餐厅,杜宇康提起他说“不喜欢姜皙”,他说不记得, 又生怕她听到,慌张地去叠那面餐巾。柔软的餐巾愣是被他叠成一艘小船。
    她想起整理他家时, 满柜子扑面而来的小纸船将她从头砸到脚。可他不记得,也不懂, 让她全扔了。
    她想起他表白时说, 他虽不记得, 但觉得,当年也是喜欢她的。
    她想起在他家碰到方筱仪那次, 他赶忙跑来解释, 说:这话听着很渣,但我真的不记得喜欢过她。虽然他们都这么讲。
    他记忆里,“喜欢”被抽离, 只剩利用和愧疚。重逢后,他也怀疑过, 探索过, 而最终,他在并没有完全找回以前的真实感觉时, 依然喜欢上了她。
    他没有骗她, 他说的每句都是真的。
    “姜皙,他不记得曾经有多喜欢你、为你发疯,但就算是这样, 他还是又重新喜欢你了。”杜宇康说,
    “那次之后,他好得更明显了。不问你了。那时, 我以为他真的忘了。因为,过了第一年后,他再不问你了。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一次都没有。可那次我去他办公室,看到垃圾篓里的折纸,才知道,只是全封在了折纸里。”
    姜皙仍是没有表情,盯着阳台上他晒着的衣服出神。
    天黑了,她该收衣服了。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讲出来,以为这样是保护许城……”杜宇康哽了下,“但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我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再分开了。”
    听到这儿,姜皙眼睛挪过来:“我永远不会和他分开。也谢谢你和我讲这些。”
    杜宇康走了,姜皙独自坐了会儿,脑子仍在震荡。
    一大颗眼泪滑到她的下巴上,没兜住,滴到她手背。
    直到老旧的手机突然响起开机音。姜皙撑起自己,走回房间。手机亮了下,但电量太低,仍无法操作。
    她执拗等着,等着,突然看见书桌上那个上锁的抽屉。
    姜皙去厨房拿刀,用尽力气一撬,锁芯炸裂,她拉开抽屉,满抽屉的车票、机票、名片,全国各地都有。
    一个翻旧了的本子,记录着各处医院、警局、疗养院的电话、地址、邮箱。
    她一页页翻,
    全国各地,无数个勾勾叉叉,大半年左右循环一次。早年他趁放假到处跑,后来他通过实地和网络弄到更便捷的联系方式了,就电话、邮件寻找。
    而南泽精神病院、蓝屋子学校,在姜添第一次就诊的前几天,他刚联系过。
    她望着满抽屉的票据,最早的已经发黄,热敏纸上痕迹消失,成了空白。她呆呆低头,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滴落的泪,还顾不得擦,
    那台手机再度亮起,点亮足够了。
    姜皙慌忙将它抓来,时间停留在最后一次开机,2009年。
    年代久远,壁纸已经空掉。她记得,以前是她的照片。
    她对操作已陌生,随便摁了个键,出来短信收件箱。黑白的屏幕,简单的文字。
    发送者千篇一律,是同一个人:“jx”
    最后一条短信,是十年前了。
    2005年6月23日
    “许城,我好像……又想你了。t^t”
    2005年6月23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_^”
    2005年6月23日
    “知道啦,我会记得喝水的。=3=”
    2005年6月23日
    “不用给我带零食,你上次买了好多,我都还没吃完呢~”
    随后是6月22日,21日……一直后退,每天都是无数的琐碎的信息,日常的,思念的,撒娇的……
    手机的收件箱清理过,清掉了其他所有通讯人,只剩下了“jx”发送的各种琐碎小事。
    姜皙又点开发件箱,发送对象也全部只剩一人:“jx”。
    最早一条,是九年前。
    2006年10月11日,只有一个字:
    “我……”
    接着是,2006年6月28日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求你平安。”
    按时间倒数,基本是隔几月,发一条。求她平安。
    直到2005年7月和2005年6月,那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是铺天盖地的疯狂的——
    “如果你开机,看到我的短信,回我个电话。”
    “求你了。”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儿?”
    “我快要疯了。我真要疯了。你到底在哪儿?”
    “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求你了……”
    “你杀了我吧!你一刀捅死我!”
    “我跪下来求你,求你开机,给我回个电话。求求你了。”
    ……
    上百条的疯狂祈求,惊涛骇浪,无一回应。
    直到来到2005年6月23日,风平浪静下去,
    “我也好想你。”
    “马上回来。=3=”
    “多喝点水,每次都忘,嘴唇都干了。”
    “那给你带冰淇淋好不好?”
    “刚吃到一颗很好吃的软糖,给你带。想吃吗?”
    2006年6月22日。
    “下次睡的时候亲我脖子小点儿力,刚发现脖子上又一颗草莓。不过,你喜欢,就好吧。”
    “想把你揣我兜里随时带着,想到就拿出来亲一口。”
    太多了,姜皙看不完,眼睛全糊了,退出来,界面停留在最后那两条:
    “我……”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求你平安。”
    点开图库,有张照片。
    很明媚俊逸的少年,搂着一个快乐的女孩,冲镜头在笑,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他们在船上,阳光照着他们的脸,很美好。
    照片像素不高,但扑面而来的亲密和幸福很清晰。
    她又点开通讯录,依然是全部清空到只剩一个“jx”,继续点开,专属铃声那里写着“喜欢你——beyond”。
    姜皙像尊雕塑。她垂下头,微微蜷起胸膛。她很疼,像被重器连续击打,却又没有死。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熟悉的房子变得像果冻一样在视线里弹跳。她摸着墙壁缓缓走去客厅。
    她克制地呼吸着,怕太用力,会牵扯到胸中某处痛点。她四周看看,想找什么,但又不知找什么。水光中,她看到阳台上晾晒着许城的衣服,闪闪发亮。
    她把他衣服收下来,叠上衣时,她手有点抖,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再度模糊。
    她强撑着去叠他的长裤,才伸手,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随着心跳砰地炸开。她连坐都坐不稳了,慢慢扶着沙发跪到地毯上,眼泪已止不住,像撕裂了装珠子的袋子,七零八落地往下砸。
    可姜皙像不知道哭了,只觉得痛,心脏、脑袋、喉咙、眼睛,浑身上下哪里都在痛。她摸索着爬到茶几那边,双手在茶几上不知道要找什么,手往哪里抓都是空的。
    太疼了,肿胀的喉咙里塞满了刀片,疼到她无法呼吸,她拼命喘着气,喘着,忽然嗓子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人俯下身去,哭出一声惨叫。
    “啊——”
    她终于呜啊大哭出声,哭得像风中摇摇欲坠的芦苇,双手在沙发上、茶几上到处摸索,想找到什么,却找不到。
    她哭得佝偻下腰去,哭得满脸泪水,浑身是汗,哭得像要把心呕吐出来。
    姜添听到动静,走出房间,惊怔地瞪大眼睛,跑来她面前蹲下,惊慌道:“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哭得太心碎,姜添的眼泪也哗地淌出:“姐姐,不哭。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哭。”
    姜皙抓住他的手臂,哭道:“添添……添添……啊!!……”
    两姐弟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
    天还没亮,姜皙就去医院了。
    去之前,她在街坊店里吃了很大一碗鸡汤米粉,她要有很多的力气,去撑着许城。
    他失踪的这一周多,誉城可以说是地动山摇。
    在此之前,网络上曾无数人对许城痛骂,说他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提及姚雨,更是所有下流词汇都往他身上倒。
    可恰恰是那一波污蔑,在他失踪后,迎来巨量的触底反弹。
    问真新闻在明里暗里一步步推动打造着故事线,情绪堆积,到《一名刑警的消亡》那篇新闻报道发布那天,呈指数级爆发。许城的故事彻底名扬,成了全国性的热会热点。
    哪里都在讨论,声援许城,抨击黑暗,呼吁彻查。
    全国性的新闻报道到处开花,所有媒体都在关注誉城警方的搜索。
    每天,姜皙都冷冷看着新闻,想着在千家万户的电视机、手机网络面前,有多少人激动、愤慨、如见天光;又有多少人心虚,恐慌,如坐针毡。
    或许有人指望着风波过去,可一天一天,关注度居高不下;也已有明确消息传来,中央调查组已拟定,将尽快出发。
    而失踪一周后,许城被找到,更是再度引爆新闻。
    姜皙清早到医院时,楼下仍有不少媒体在做报道。
    她来到icu的玻璃边,望着风暴中心的那个人——许城仍是静静躺在那里,无悲无喜,和她昨晚离开时一样。
    不知,此刻的他,是怎样梦境。
    她望了好一会儿,走去护士站,问能不能给他刮胡子。她昨晚就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今早特地从家里带了电动剃须刀,不会伤到他。
    护士同意了。
    *
    姜皙换了衣服,轻脚进去。
    她凑近,看清了他,消瘦憔悴得可怕。她忍住泪,带着手套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
    他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姜皙打开剃须刀,机器发出细微的机械音;她一点一点,慢慢沿着他下颌推动到下巴。
    室内很安静,只有剃须刀的声响,伴随着心跳监护仪的滴滴声。
    姜皙认真给他剃着胡须,听着一下一下他的心跳声,觉得很安心。
    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不重要。就这一刻,很好。
    她为他剃掉了青胡茬,他又变得清爽了些。
    他说过了,他是刑警,不能留胡子。
    她冲他微笑,用眼睛说:许城,你好帅哦。胡子干净啦,做个好梦,好吗?
    *
    许城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被杨建铭扔进坑里时,雨滴打在他脸上。雨大了,他早查过最近的天气,对他有利。至少,长期是渴不死的。
    他从昏迷中微微转醒。
    断眉私下撺掇后,国字脸不肯干了。很快,其他人也走了。
    杨建铭独自掀了四五锹泥土,洒在他腿上,他浑身剧痛,一动也动不了。
    他拿眼角看杨建铭,后者也冷冷看着他。随后,他竖起铁锹,停下了。站在坑上,思考。
    许城通过阿刀联系过杨建铭。如果他信得过,可转来做污点证人。
    杨建铭没同意。
    阿刀很着急,杨建铭对邱斯承忠心耿耿,死死绑定着。
    许城却淡定,他早预料这两人没那么容易断裂,他要的只是一道细微的口子。
    他让阿刀转达,要当面聊一次。
    杨建铭同意私下见。这说明,口子已存在。
    许城开门见山,说他和邱斯承必有一死。他一定会赢。
    但如果万一,他落了下风,叫杨建铭“保他一命”。
    他已拿到汪婉莹的数据卡。明图湾案牵涉人员,他也已查清。哪怕他死,这案子也不可能过去。
    但如果杨建铭松一松手,警方在清算他罪行时,会以自首或污点证人来算。
    杨建铭不信许城找到了数据卡,认为许城是足够聪明而猜到,并非看了内容。
    但他也发现,许城对整个明图湾案的来龙去脉已完全掌握。只不过,他似乎一心想要邱斯承死,这事仿佛成了私人恩怨。当然,这只是许城想让他以为的。
    说实话,杨建铭挺佩服许城。他从来欣赏能力强的人,但他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背叛我老板。”
    许城提醒:“你对邱斯承忠心,但没脑子。你就没想过,杨建锋的死,对谁最有利?当然,他会哄你,说是张市宁下的手。可警方都以为杨建锋在外省,知道他想偷偷回誉城的人,除了你,还有谁?你完全信他,但去公安局受审那次,他信你了吗?真信你,在你身上安收音话筒?”
    杨建铭油盐不进:“邱总从不亏待我,许警官不用挑拨离间。”
    许城挑眉。
    他在第一次见杨建锋,呵斥住他询问时,冰山脸的杨建铭立刻护短地替弟弟回答所有问题。他那时就看出,他是个疼弟弟的哥哥。
    许城知道劝人不用太猛,话点到为止,留待后头慢慢去想即可。
    他转而说:“他不亏待你。是因为你有用。总有你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可只要他逃不掉,一切都会推给你。你拿他当兄弟?”许城笑起来,“一个手下,别对上级有那些虚妄的感情。汪婉莹,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吧,从底层爬起来,她算你相识于微时的朋友。也跟了他十年。看着他连她都杀,你真毫无触动?”
    杨建铭还是不吭声。
    “张市宁难道没劝过他,离程西江远点儿。他不惹事儿,你少干多少危险事。也不至于害死杨建锋。他心太浮飘,没我,也迟早跌下来。
    杨建铭,我不需要你明面放水,只要你不把事做绝。给自己留个回旋的余地。想几天了,觉得不行,再返来杀我都可以。你还没教训吗?杀了人,多少年都会被挖出来。”
    杨建铭这下眉头动了动,却是好奇:“许警官这么怕死?”
    许城说:“我有爱的人,当然想活命。”
    太过直白的回答,叫杨建铭没说出话来。
    “你没爱的人,没想保护的人。就理解不了,人多想平安清白地活着。”他说,“杨建铭,不论我结局如何,邱斯承一定会倒。你要是冷面杀手一个,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就跟他这辆车一起撞死吧。”
    他离开时,杨建铭风波不动。
    但许城知道,他动摇了。因为,他还有软肋。
    而哪怕他不动摇,他还有招。但那天在江边,许城并没用到。
    江边出击,他对许城下了狠手。
    邱斯承站在水边那两分钟,他没松手。
    等邱斯承以为许城断气,走后,他再次把许城摁进水里时,留了后路,摁在水流落差处。
    和许城料想的一样,另外几人不敢杀警察。老勇联系过的断眉也在各个时间段使了阻力。杨建铭亦有心支走他们,最后只剩他一人。
    但同样如许城料想,杨建铭并不完全要救许城,他只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至少,不让他死在当下。
    所以他没有埋他,还给他检查了伤口,不是很深,但仍然给他止了血。
    但另一方面,杨建铭加固了多重绳索,还系了石头,杜绝他逃跑的可能。而许城受了伤,也不可能逃。
    杨建铭让许城暂时活着,他要看局势发展,再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或杀,或留。
    但杨建铭很快就会意识到,他被许城骗了。
    许城根本没有“斗不过”,因害怕而祈求饶命。
    他计划掀起巨浪,引来调查组。不过,等那时杨建铭识清他的计算,见到那样的惊涛骇浪,也不得不低头。
    何况,还有阿刀。
    杨建铭他哪会没有爱的人,想保护的人?他爱到把他们藏回老家,藏得很深。
    而阿刀不是许城,没那么多善心,若许城迟迟找不到,他不会放过计桃桃和那孩子。
    阿刀定的是十二天。但,保不了会提前行动。
    *
    杨建铭走了,将被绳子紧捆、无法动弹的许城留在坑底。
    剧痛在许城浑身爆炸开,从头顶到腹部,从胸膛到双腿,哪儿都疼。血腥味、泥土味往鼻腔里冲涌。
    他昏迷过去。
    之后许多天,他一直迷迷糊糊,以为自己死了,但又好像还活着。雨水淌进嘴里时,他会稍稍清醒点,但很快又陷入混乱。
    他应该是发烧了,浑身都热,热量加剧疼痛。疼到他灵魂出窍,悬在半空,看着这一具被皮肉之痛绑架着的身体。
    许城看到了姜皙。
    她站在江边的山上,满目哀伤地寻找他。他想爬起来,跟她打招呼。
    可起来的是他的魂,他的身体死了一样趴在坑里,那具身体仍很小心地将双手蜷起,保护着指甲里的证据。
    姜皙!
    她看到他了,她从山上跑下来,从江上跑过来,一下扑到他面前,穿过他的灵魂,扑到坑里那个身体上,呜呜直哭。
    他看见她哭,说:我在江边,你来找我。
    才说完,姜皙又不见了。
    他的魂也回到身体里,痛晕过去。
    从此,再也没了清醒的时候,有时模糊感觉太阳出来了,天气很热;有时眼睛努力一挪,瞥一角星空,嘲自己成了井底之蛙。
    他思绪飘来荡去,看到了爸爸妈妈,坐在儿时小楼的院子里,剥着橘子,讲着笑话;
    看到方信平,突然从街对面过来,一把揪起他耳朵,把他头发里的紫色发片全薅下来;
    看到李知渠,抱着篮球,在他家小区外的小卖部冰柜旁,扭头问他:小城,哥请你吃个最贵的!
    看到姜皙,她坐在学校的篮球场旁,一瞬不眨望着他,像个小精灵;他那时……那时就在她面前嘚瑟了,打篮球时不停耍帅;还故意拿篮球吓她……
    想到这里,坑底的许城迷糊地笑了下,要是回去和她讲这个,肯定很好笑。
    想着他开船时,她坐在甲板上画画,
    想着她每次午睡起来粉扑扑软嘟嘟的脸,
    想着她在阳台上收衣服,她窝在沙发上拿平板画画,她跟他一起在厨房里做饭,
    想起不久前,她躺在病床上,软乎乎地说:“我好喜欢你哦……”
    想活下去……还是想活下去……
    他还没告诉她,从前,他就喜欢她了。初见,他就喜欢她了。
    以前她心里计较这件事,他要是不回去亲口告诉她,多遗憾啊。
    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找她。
    他还得再努力一点。
    直到,最终,失去意识。
    进入无尽的黑暗与空白。
    又过了许久,眼皮上感觉有了光。突然间,泥土、江水、草木的气息都没有了。
    很累,太累了,他像是已经生长进土里,成了消融的植物,没力气了。
    但有人在喊,许警官!加油!
    许队!
    老大!
    许城!——
    巨大的痛苦,疲累,像是沉浸在塞满了白色棉织物的深水里,奋力地往上挣扎,没了力气,停了下去。又过很久,他再次努力,往上,朝光游去。
    消毒水……
    许城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挂在口鼻上的呼吸器,浅蓝色的玻璃罩子随着他沉沉的呼吸,一下微白,一下透明。
    最先扑到他面前的是许敏敏,她眼睛哭成核桃,握住他的手,涕泗横流。
    许城想冲她浅笑下,但头颅、胸腔处的剧痛扯动他神经,他没能做出多的表情。只极轻地摆了下头,示意没事。
    袁庆春劝:“别哭了,孩子刚醒,要休息。你这么激动,影响他了。”
    “是是是。”许敏敏忙着擦泪,退去一旁,“我去找医生。”
    肖文慧上前一步,温柔而怜惜地凝视他。做过他三年班主任,这孩子的心,她都懂。她含着泪,冲病床上的许城竖了个大拇指。
    许城张了张口,有话要说。
    肖文慧耳朵凑过去,听到气若游丝的一句:“肖老师,我不欠李知渠了。”
    肖文慧霎时涌出热泪:“傻孩子,你从来就不欠他。是我们该谢谢你啊。”她伏在床边,抽动着哭起来。
    许城很轻地摸摸她的手。她又抬头,哽咽:“一切都好了。你快好起来。”
    许城疲累的眼睛却在病房里搜寻,一眼看到站在人群最外延的姜皙。她一双眼睛胶一样黏在他脸上,红彤彤、湿漉漉,因蓄满了水而晶亮。
    许城的目光穿越了人影和她交汇,轻轻地,碰在一起,便再也不分开了。
    病房里的人都看得明白,陆续散去外头。
    姜皙扑去床边,抓住他满是伤痕的手,什么也没说,眼泪无声汇集到下巴上,颗颗坠落。
    许城眉心深深凝起,细长的眼睛压出深褶。泪落鬓角,呼吸器里的白雾变得急促。
    他抬手,干燥削瘦的手伸向她脸庞。
    姜皙立刻贴上前,握住他手腕,歪头将脸颊贴在他手掌心,泪愈发多了。
    许城拇指轻拭她眼角的泪痣,
    他食指上夹着小夹板,心跳声缓而坚定,咚,咚,在仪器上低低跳着。
    她含泪微笑,凝望着他;他亦微笑望着她。
    对视的双眼噙着泪,庆幸、感激、歉疚、痛苦、深爱、感恩,所有澎湃的,汹涌的感情都在眼里。
    他张了张口,她立刻贴近,听见他气息很轻:“姜皙,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她偏头,脸颊紧贴他手掌,泪水汹涌而下,呜呜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掌心,她的脸,温热,湿润,柔软。一如画室初见的那个夏天。
    到了这一刻,他才确定,他活过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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