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殿试
到了晌午时分,几个半大少年从西山匆匆赶回来。几人还不至于心大到不在意会试成绩,只是约好一起去郊外露营,身上没带黄历,玩得太疯就玩漏了一天。
明知道二月二十八日放榜,却把这天当成了二十七日,在帐篷里睡到日晒三竿,平安的侍卫长终于忍不住提醒他们,今日是放榜之期。
平安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去其他帐篷里将小伙伴挨个喊醒,快马加鞭的往城内赶,还是错过了放榜和报喜的时间。
事已至此,索性慢慢悠悠地瓜分了半车竹笋。
平安是回到家时,马车被堵在胡同口进不去,前来道贺的同乡亲朋络绎不绝,内阁的中书舍人们来了一多半。
平安站在人群外探头探脑,拍拍旁边人的肩膀:“这家出什么事了?”
那人看也没看他:“陈阁老的独子考中了会试。”
“哦~~”平安又问:“中了第几啊。”
那人有些不耐烦:“会元,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来……”
话音未落,他突然愣住:“小陈公子!”
平安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小点声。
那人点点头,转瞬便抻着脖子喊:“小陈公子在这儿!”
话音刚落,平安就被包围起来,在嘈杂的贺喜声中被簇拥着往家门方向移动。
平安心想,早知道就晚上回来了,却不得不跟着老爹打赏官差,寒暄亲朋,用祖父点的外卖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
一直闹到了黄昏,宾客稀稀拉拉地散了,平安才得以安静地回房休息。
往后几日,平安闭门谢客,老老实实在家筹备殿试。
殿试与会试和乡试不同,由皇帝亲自主持,虽然大部分工作由读卷官和执事官完成,但皇帝才是唯一的主考,最终的名次也由皇帝亲自敲定。因此殿试的注意事项更多,如策问的格式、提行、避讳等。但殿试与会试是一比一录取,只要不犯低级错误,是不会黜落贡生的。
压力越小,越是要在细枝末节上谨慎对待,尤其平安是会元,在殿试时要领班行礼,礼仪上也不能有丝毫差错。殿试前三天,鸿胪寺派官员来通知平安去进行礼仪培训,陈琰也反反复复地耳提面命,让平安把浮躁的心情稳定下来,认真对待殿试。
到了殿试当日,平安丑时就被冬青叫起来了。
早春时节,院子里一片漆黑,平安换上一身统一的贡生襕衫,系素色布带,穿黑色布靴,昏头涨脑的走出东厢房,感觉昨天的晚饭还在肠胃里没消化呢。
殿试起得早,故而没有惊动四邻,只有沈太医一家来送考。平安顶着惺忪睡眼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几口定胜糕。
陈琰将他的前襟整齐,为他带上儒巾,打理得一丝不苟,便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考,晚上回来吃涮锅。”
平安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涮锅,飘飘忽忽地爬上马车,一直睡到了宫门外。
这时已有近半的贡生来到午门前的广场上,因殿试不黜落,只要不犯大错,这些人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便一扫往日的紧张情绪,相互攀谈起来。
平安本想躲在车里补个觉的,却被刘厦他们看到了,冲上马车把他薅下去聊天,叽叽喳喳地终于吵得他醒透了。
同科们见到会元和四位亚魁同时来了,纷纷围过来结识,惊讶地发现他们平均年龄不过十六七岁。
其实这段时间不是没人提出疑问,五魁首全部出自博兼堂,是太子皇孙的伴读,这难道没有内幕?尽管教过他们的老师都是博闻广识的翰林,但人生而资质不同,科举这条路又很吃天赋,还没听说过哪个官学私学能达到这样的上岸率。
考官们的态度十分坦然,因为礼部磨勘之后,五魁首的文章会被作为程文范墨流于坊间,被仕林传看,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偃旗息鼓。
果然,当众人看到了新鲜出炉的五魁文章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确实很大啊。
众人正聊得兴起,忽听一声锣响,宫门打开,走出一众官员,为首的礼赞官一身隆重的朝服,高声宣布景熙十三年殿试开始,请诸贡生赴奉天殿考试。
鸿胪寺官员由礼赞官左右两侧而出,指导他们按照会试的名次排成两队,平安和刘厦各领一队,往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外的广场上,整齐摆放着四百余副桌椅,文武百官也穿着朝服在此等候,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贡生站在丹墀的东边和西边,面像宫檐下空置的宝座。
倏尔鼓乐声大作,天子穿着隆重的大朝服,从奉天殿内走出,端坐在龙椅上,在山呼万岁之后,开始发表他的讲话。
无非是夸赞他们青年才俊、优中取优,希望他们从此刻开始,尽诚竭节,为朝廷献计献策。
再次叩头行礼之后,首辅郭恒出班来到贡生年轻,声音洪亮:“上御奉天殿,亲策诸位贡生,望诸位悉数陈列,勿惮勿隐,朝廷将采而行之。”
“是。”众人行礼答道。
皇帝颁赐策题,题目为:朕惟海禁之设,本以弭盗安民。然今私贩横行,利权旁落,或言开关通商可裕国用,或言严守祖制以绝边衅。尔诸生稽古通今,其详陈开海之利害,并酌议当今可行之制。
考生们看到这个题目,登时都有些不太安稳,海禁乃是祖制,如今还未登科,就要他们议论祖制,倘若针砭时弊,稍有不慎就会被判言辞过激,倘若避重就轻,又会被判泛泛空谈。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奉天殿,只有监试官和巡绰官,以及三位阁老可以留在场内。
陈琰为了回避亲属关系,与其他官员一同退场,不过沈庭鹤和郭恒都在,两人一直关注着平安的答题状态。
只见平安一边研墨,一边打腹稿,须臾间研好一池不滞不稀的墨汁,将“臣对”二字落在了草稿纸上。
“臣闻太祖皇帝立海禁之策,所以防倭患、安黎元,诚为万世法也。然今商贾壅滞于内,夷舶窥伺于外,若因势利导,徐图更张,或可兼济国计民生之利,使海宇宁乂。”
两位师祖故作不经意,背着手在场内巡视一圈,不约而同地在平安两侧停了下来。
被老师盯着答卷,平安觉得如芒在背,左看看,右看看,见两人一脸欣慰之色,便知道自己的立意还不错。
两人驻足片刻便离开了——孩子虽然平时有一点活跃,但在大事上向来稳当,从没出过岔子。
平安收回思绪继续答题,他不像其他考生那样瞻前顾后,因为他并没有否定祖制,而是强调“时变”。
于是这个题目的考点变得十分明确:
第一、分析开海禁的利弊;
第二、给出平衡“海防安全”与“经济利益”的方法。
当然,在这个时代,不能直接讨论经济利益,一切都要归结为安邦定国、造福百姓。
分析完题目,只要围绕考点徐徐展开即可,到了午饭之前,便写就一篇两千余字的策论。
考到殿试就不用自己带饭了——混上工作餐了。只是餐标太低,还不好吃,平安倒是看上监试官员们的饭菜了,看起来不错。
吃过一餐午饭,平安擦净双手,将稿纸上的文字工工整整誊抄在特制的答卷纸上,老爹反复交代他,殿试仅糊名不誊录,落笔要格外认真。
会试时间只有一天,不考四书五经,也不考公文写作,只考一道策问,落日前必须交卷,贡士们答完题后,就可以前往东角门处交卷离开。受卷官会收集好所有试卷,然后交由弥封官糊名,再由掌卷官就直接送到东阁,由读卷官进行评阅。
殿试阅卷只有两天,时间紧迫,加之读书人们多对朝政一知半解,写不出什么出彩的论调来,因此除了个别策论特别优异的,或发挥失常文章狗屁不通的,殿试与会试的名次出入不大,三鼎甲往往也在会试前十名中产生,这也算考场潜规则了。
平安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老爹当年以会试一百零一名高中状元,会被杨贯打压排挤了,因为破坏潜规则的人,群体会本能的将其视为威胁,就像狼群驱逐不服从等级制度的成员,只是文人更加聪明,将其冠以道德的名义做掩饰罢了。
读卷官们会将试卷划分为三个等级,将最优秀的十份拿到圣驾面前朗读,由皇帝决定他们的排名,并点出三鼎甲的人选。
在读卷之后,皇帝会在文华殿赐宴,慰劳读卷官的辛苦,并赏赐纸钞,宴会结束后,读卷官们便会回到东阁,拆卷填皇榜,等待传胪大典正是放榜。
在传胪大典的前一日,鸿胪寺的官员会将新科进士带到奉天殿进行简单的排练,确保在传胪大典时礼仪得当,举止得体,又称“小传胪”。
这时皇帝会在乾清宫召见前十名,当面告知名次,尤其是三鼎甲的人选,因此平安被带进宫时,不会像老爹那样意外。
虽然会试的五魁首全部进了前十,但平安是十人里最后一个被传召的,等其他贡生都离开了,太监才出来传话:“陈贡士留下,诸位先行回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博兼堂的同窗们,都不想丢下平安,刘厦说:“劳烦公公,我们还是在此等一等吧。”
众人纷纷附和,他们还想在结束后一起去酒楼庆祝一番,联络同科之谊呢。
太监道:“不必等了,是陛下的意思,诸位先回吧。”
众人只好先行离开,平安向那太监打听:“公公,陛下是按照名次召见的吗?”
太监颔首道:“依照惯例,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