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平平安安地回来。……
“朝廷已经派遣钦差前往赈灾,你又不是大夫,去疫区作甚?”陈琰道。平安道:“我刚刚去太医院看了清儿妹妹的家书,还有地方上报的文书,对青河县的疫病有了一些了解,我确定自己能帮上忙!”
“你再了解,还能比过太医院的医官?”陈琰反问。
“能,爹,我有信心!”平安道。
“……”
拗不过儿子的陈琰,索性将平安抓回家去交给妻子,并告状道:“你儿子要闯疫区。”
林月白的反应如出一辙:“平安,你要是个学医的,娘也不拦着,可你又不是大夫,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啊。听说有几个县已经封锁城门、闭户绝染了,万一有个什么……你想过祖父祖母和爹娘吗?”
平安低下头,面带愧色,措辞良久,才接着道:“娘,我虽没办法治病,但有办法预防和遏制疫病扩散,因为春河县的瘟疫,其实根本不是瘟疫,是一种小虫在作祟,只要不碰生水,就绝对不会感染,如果能消灭这些小虫,就能彻底控制疫情。”
夫妻俩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平安在说什么,小虫引发了瘟疫?又说不是瘟疫?所以到底是不是瘟疫
“不是瘟疫,是一种很小的虫子,透过接触疫水的皮肤钻进脏腑引发感染。”
平安又道:“娘,清儿是我的好朋友,是我让阿吉在院墙上打洞把她偷出来的,她现在处境危险,还有那么多受灾百姓,我明明有办法帮他们,却要袖手旁观,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爹,让我去吧,有那么多锦衣卫跟着,我保证,一定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
林月白叹一口气,又道:“可是疫区的官道城门都已经封锁,禁绝一切往来,你要怎么进去呢?”
“朝廷不是派御史和医官往豫州去了吗?我是历事监生,可以跟随御史充作文书,只要去都察院补一份牌票就可以了。”平安道。
平安把一切情况都考虑到了,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磨了好半晌,夫妻俩才勉强点头同意。
陈琰又带他去了四进院的小祠堂上香,对着两排排位,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平安,诸事顺利,平平安安。
……
唯一高兴的莫过于跟着平安的十几个锦衣卫。
宴月楼与黑虎会之间的勾当被揭穿时,皇帝派来保护平安的锦衣卫仍在陈家住着,这两年基本过着混吃等死百无聊赖的日子。
平安的生活忙碌又简单,从前是家里国子监两点一线,后来是家里内阁两点一线,他们每日只需派出两个人,作寻常小厮打扮,接送平安出门回家即可,陈家伙食好,年节还另有红包,即便日日练功不敢松懈,依然不可避免地长胖了一圈。
再说练功,陈家的前院再宽敞,也不是北镇抚司的演武场,根本施展不开,再不出门放放风,八块腹肌都要融为一体了……
……
平安迅速地收拾行装,红将军已经被上好了马鞍,先去都察院和北镇抚司开具牌票,然后出城沿官道一路南下。
今天是八月十六,节庆的气氛还未过去,街道上人马车轿川流不息,平安带着尤七、冬青和一小队锦衣卫,走小路避开人群,策马疾驰,一路狂风聒耳,鼓起宽袖猎猎作响。
到豫州,驿路比水路要快十天,他们持有都察院的牌票,沿途可以下榻官驿、换乘驿马。但秋日夜长,夜间赶路十分危险,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保成府官驿休息。
平安打赏了牵马的杂役,请他们务必用最好的草料,照顾好他们的马。
进了客房,冬青生炉子烧热水,打开平安随身的行李,拿出牙刷和牙膏子准备洗漱。
“安哥儿,看!”冬青惊呼。
平安只见几件随身衣物下压着一沓汇票,还塞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穷家富路”四个字。
平安数了数,真是不小的数目,心里五味杂陈:“一定是我娘给的,我爹没这么多钱。”
“大爷大奶奶对您可真好。”冬青道。
“是啊。”平安看向窗外,万家灯火次第点亮,银盆似的月亮将银辉洒向大地,把院子里照得白茫茫亮堂堂的。
他有天底下最好的爹娘,最好的亲人,最好的朋友,他要保护好每一个人。
平安又摸出了清儿的书信。
清儿在信中说,她的脑海深处有些不属于今生的记忆。
那个记忆里,她也是一个痴迷医道的女孩儿,跟着做太医的父亲去青河县施药防疫。
崇山书院的山长扶危济困,腾出校舍和庭院广场作为“疫坊”,收容了全县八九成的病患,沈太医便带着下属驻扎于此,救治他们。
在崇山书院,沈清儿结识了薛山长的关门弟子陈平瑞,听说他是陈阁老的独子,十岁考入盛安县官学,十三岁到崇山书院拜师求学,但没有丝毫高官子弟的做派,他心地善良、衣着朴素、做事麻利,协助他们救助了很多病患,连抬尸体的活儿都毫不避讳。
到了晚上,病患都睡了,陈平瑞不想打扰斋舍中的同窗,便坐在院中一盏升降灯台下读书。
有一天沈清儿问他,这样日夜不辍地读书,翻来覆去地看那些经史文章,不会觉得枯燥吗?
陈平瑞笑着说:“很枯燥。”
“那为什么要反复读,不看一些新书?”清儿问。
陈平瑞道:“因为我要科举、做官,做一个家父那样的好官。”
沈清儿又问:“陈阁老这么年轻就做到首辅,一定很厉害吧?”
陈平瑞十分骄傲地告诉她,他的父亲是如何如何的勤政爱民、克己奉公。
沈清儿听他绘声绘色地聊了许久,对陈阁老简直充满了崇拜。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次日傍晚,噩耗冲破封锁的城门和街道,传入崇山书院,薛山长沉着脸告诉平瑞,他的父母被罗织了很多罪名,斩首于西市。
巨大的噩耗之下,少年面如金纸,竟眼前一黑,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血渍将前襟染红了一片,薛萼扶着他,忙请沈清儿来为他诊治。
清儿说是气火上逆,施针为他降气止血,忙到深夜,总算救回一命,守在他身旁直至天亮。
陈平瑞苏醒之后,便拒绝了薛萼送他逃亡的提议,毅然返回盛安县,守在祖父母身边。
此后清儿便再没听到过陈平瑞的消息。再后来,她也顾不得什么陈平瑞了,她因为阻止疫区的百姓在河边洗衣服,被突发癫狂的病患撞进河里。
明明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各县的医官即将撤离回京,清儿却在这时不幸染病,而且病得很急,腹痛便血、全身水肿、高热不退,一个多月时间,便带着莫大的痛苦和遗恨离开了人世。
神奇的是,再次睁眼,她竟然回到了六岁,因为被人被迫缠足而哭晕过去,又在爹娘温暖的怀抱里醒来。
娘亲擦一把眼泪告诉她:“咱们去京城!”
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不打算再去什么疫区,她想做的事太多太多,她要传承家学,编撰医书,像娘亲那样开馆行医,她还想长命百岁,承欢膝下,为爹娘养老送终。
她来到京城认识了平安,考进了太医学,还从偶然的聊天中得知,平安有个曾用名叫陈平瑞,原来他并没有留在老家考学读书,而是跟随父亲一起来到了京城。
她看着年少的平安像个小陀螺一样忙忙碌碌,心里猜想,平安一定也有自己的秘密,他也在用尽浑身解数,试图改变前世的一切。
平安做到了,她也做到了。
他们用手术和大蒜素治好了皇帝的旧疾,平安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也因此崭露头角,名利双收。可以想见,以后的日子都是阳光铺就的坦途,她可以凭借自己挣来的功劳,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她是来豫州宣讲医书的,本可以在封城之前离开,可是面对病痛苦难的灾民,她依然做不到冷眼旁观。
他们患上的是民间常说的大肚子病,是一种在洪水、干旱、地震等天灾之后极易出现的疫病。
患病者无论男女老幼,浑身骨瘦如磷,面黄肌瘦,却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肚子,肚子上爬满青筋,而且此病无法根治,除了少量症状轻、运气好、可以治愈的,以及小部分高热不退、数日即死的,大多会被病痛折磨两三年,最终羸瘦而死。因此大肚子病流行之处,过不了几年,就会出现整村绝户。
清儿再次来到青河县,来到崇山书院,做出了与前世相同的选择。
不过这一次,她有了防备之心,也有侍卫随行保护,未必会造成前世的悲剧,为了防止万一,她趁封城之前发出了最后一封书信。
书信是寄给父亲的,并交代他三个月后转交给陈平安,倘若自己活着回到京城,这封书信会被销毁;倘若自己死了,这封信则是对平安道明原委,并请他看在两世交情的份上代她奉养双亲的绝笔。
父亲为人守信,绝对不会私拆她的信件,这一点清儿十分放心。
因此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冷不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内心的激动和崩溃可想而知。
一个独生子,一个独生女,同时出现在最危险的疫区,家里的双亲怎么办?
“凉拌!”
平安不知在生谁的气,反正气呼呼地坐在石凳上:“你们这些人就会跟我托老,我以后开一家养老院算了。”
清儿一头雾水:“谁们?”
“……”
平安说得是小郑先生和小师兄,他的这些猛人朋友,每每要做一往无前的勇士,就会让自己照顾好他们的父母……
“我不管,你自己好好地回去,谁的父母谁来养,我只养自己的。”平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