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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蛇是野外一种常见的食肉动物, 不知道读者们是否观察过蛇类的捕猎活动呢?”
    “众所周知,蛇类不会像虎豹等猛兽一样撕咬猎物,不会在给猎物开膛破肚的过程中, 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它们惯用绞杀、生吞和伏击这些手段,致命而优雅,似乎贯彻着它们独有的捕猎美学。”
    “而笔者今天想要分享的旅行轶事,同样与蛇有关。”
    “在笔者途经第二维度鼎鼎大名的凛冬花平原时,意外见到一只从山崖摔落,折断脖子咽气的羚羊。”
    “笔者一时兴起, 忽然想观察一番野外动物的日常生活,于是便驻足在尸体附近。很快,新鲜的羚羊尸体散发出浓郁的血肉香气, 吸引来饥肠辘辘的鹰鹫, 啄食它的眼球、撕咬开它的肚皮, 惬意地饱餐一顿。”
    “在秃鹫离开之后,笔者本以为, 这就是这场宴席的末尾……直到笔者发现, 在羚羊那被鲜血浸透的绒毛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好奇心作祟之下, 笔者扒开了羚羊尸体的腹部, 看到了挤在它腹中的生物——那是一条蛇。”
    “蛇正挤在比它的体型大无数倍的羚羊腹中, 张开嘴吞下羊的内脏,先是肺, 然后是肝,接着是心脏……”
    “怪不得许多宗教典籍, 都会以蛇为狡猾、智慧的意象,不得不承认, 它们或许生来就是最为狡诈阴狠的狩猎者。”
    ——节选自《费奥多拉法尔旅行手记》
    ……
    易逢初抬起头,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环境。
    肉壁呈现出一个舒缓的弧度,在祂头顶构建成拱形的结构——易逢初判断出,祂此刻所在的应该是一条漫长的甬道。
    光是这一个不知道是胃部管道、还是其它什么器官的部位,目测就有十余米的直径,就像人为开凿的穿山隧道一样空间宽阔,很难想象这具躯体的主人完整形态是多么庞大。
    不远处,还时不时传来液体滴落流动的声响,“嘀嗒、嘀嗒”地回响在寂静无声的甬道中,如同时钟单调的计时。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但易逢初本就不依靠光视物,祂眼尖地发觉身前的肉壁一角,歪歪斜斜地画着一道道“一”,似乎是有人曾在这里记录日期。
    易逢初走近端详,抬头往上看,只见这些“一”密密麻麻地自下而上,一直延伸到甬道顶部,字迹从起初的清晰端正,逐渐变得凌乱潦草……
    密集的笔画仿佛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几乎要将易逢初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沉默地凝视片刻,易逢初忽然开口:“我不喜欢这里。”
    这条甬道,在给祂带来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的同时,也如涌起的海浪一般,卷席着巨大的孤独冲刷在心头。
    祂想,曾经的自己也许曾经在这里等待很久很久,久到把这里画满“一”。
    这种环境本身就像一把无形的剔骨刀,一点点剥开皮、剁下肉、劈开筋、放干血,直到连骨头都被磨尽,再在痛苦的余波中,用这一地狼藉塑造成另一个陌生的,兽性的自己。
    久而久之,恐怕连属于人的心绪和情感都会尽数泯灭吧。
    易逢初听见手机似乎发出一声叹息,随后它问道:【现在你打算做什么呢?】
    易逢初神色淡了下来,一时间竟如一尊无悲无喜的塑像。
    “当然是,除掉让我不悦的来源了。”他回应道。
    话音刚落,就有无数蛇自银白的光辉中增生、成形。
    原本还能看出人形的影子瞬间化为狰狞的蛇巢,其中最细的蛇有碗口粗,最粗壮的蛇则远远超乎人类的想象。
    它们口中吐出发怒似的“嘶嘶”声,如同进攻的前兆,接着便沿着肉质甬道的四面八方游走攀爬,朝着各处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而下。
    群蛇一反往常的进食习惯,逐渐从敌人的身体内部开始,一点点吞噬旧神的脏器、血肉、经脉……
    ——这是一场自内而外的啃食,仿佛沙石填海一般,过程漫长缓慢,却不可逆转。
    由于蛇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血窟窿很快就遍布目力所及之处,群蛇顺着翻开血肉的创口,齐力向外钻去,雪白的鳞片难得地沾染上类似于血液的金红液体。
    有些蛇身形灵巧,钻的速度快,没过多久就连尾巴尖都缩进血窟窿内部,继续向外、向外、向外……
    不断地撕咬,然后钻出去。
    甬道器官的主人似乎同样感受到了身体内部细密而绵延不绝的痛苦。
    肉壁开始剧烈颤抖和痉挛,整个空间随着摇晃颠倒,似乎是其主人正在哀嚎着翻滚、乃至于用身体撞击地面,以缓解痛觉。
    一阵地动山摇,像是剧烈的地震般袭来。
    但银白的人影被无数蛇身支撑在半空,稳如磐石,任凭旧神如何翻转庞大的躯体,祂的身影都纹丝不动地停滞在半空,像是一轮永不动摇或坠落的银月。
    群蛇仿佛就是易逢初最可靠的耳目,最灵活的肢体,也是最好用的武器。
    渐渐的,旧神的反抗似乎渐渐微弱下来。
    摇晃的动静逐渐消失,只有肉壁和血管轻微的起伏,可以看出祂仍然保有生命。
    ——但很快,就不会有了。
    因为,易逢初感受到,已经有一条蛇爬到了旧神深黑的心脏前,鎏金眼瞳一眼不眨地盯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随后那条蛇身暴涨为数倍大小,张开口时獠牙还沾着鲜血,朝着心脏一口吞下。
    旧神滚烫的鲜血纷纷扬扬洒下,像是下了一场金红色的大雨。
    雨滴擦过易逢初环绕着银辉的身影,却始终无法将祂染上猩红。
    厚实的肉壁在合力撕咬下,变得越来越薄,最终甚至隐约透出外界的光线。
    预感到某个节点已经来临,易逢初一手握着长柄黑雨伞,来到某处血肉模糊的创口前,高高举起雨伞,然后——
    “噗呲”一声,祂毫不留情地将创口彻底撕裂,坚硬冰冷的铁质伞尖戳出皮肉,留下一个透光的孔洞。
    “应该差不多了……”
    易逢初观察几眼,轻声喃喃道,然后再次把伞尖捅进孔洞,手掌用力,向下划去。
    祂似乎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尖锐喊叫,血肉在祂面前破开一人高的豁口,敞开一道通往外界的“门”。
    更多金红的血雨兜头淋下来,易逢初嫌弃地皱了皱眉,撑开雨伞挡在头顶,在一阵液体哗啦啦撞击到伞面的声音中,祂缓步走出那道被生生剖出来的血肉之门。
    踏出的刹那间,易逢初本还想回头看一眼,瞧瞧曾经让自己甘愿与世隔绝潜伏这么久的旧神究竟是谁,又会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但具象而成的场景不堪一击,在瞬间便崩塌消失。
    易逢初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如山峦般绵延不见尽头的黑影,额头似乎有两只螺旋的尖角,令人联想到神话故事中的恶魔化身。
    “……山羊?”
    祂刚刚吐出一句猜测,便回到了原本属于罗笙乐回忆的场景中。
    宁静的居民楼再度出现在祂面前,微凉的夜风徐徐拂过,带走祂周身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叹了一口气,易逢初撑着伞往“家”走,金红色的血液仍然在顺着伞沿淌下,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勾勒出祂行经过的痕迹。
    ……
    难得没有半夜站在床头,脸贴脸端详她的“妈妈”,以及坚持不懈地在床底抓挠床板的“妹妹”,小罗在安睡之余,竟感到几分不习惯。
    这么安全而静谧的睡眠环境,是她能够在副本里拥有的吗?
    或许是习惯了不安稳的睡眠,小罗还是在夜深时意外醒了一次。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她下意识在心里由衷地感叹一句:“赞美命运……”然后就摸索着墙壁爬下床,打算去客厅倒一杯水。
    路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时,小罗忽地清醒了几分,一个问题溜过她的脑海:
    叙事者先生的化身……去哪里了呢?
    难道是出去了?
    不愧是神明化身,就这么冷静从容地走入了黑夜,这可是副本最危险的时刻。
    她进来这么多天,一到晚上就被“妈妈”等怪物紧盯着,都没敢看过外面一眼……
    小罗一边感叹,一边又有点克制不住好奇心,两胳膊趴上窗沿,往下张望几眼。
    这时窗外的云层恰好遮蔽了月光,无星无月的夜晚像是一潭寂静的死水,幽幽的凉意将万事万物包裹。
    万籁俱寂,楼底下没有灯光,唯有一抹轮廓似是青年的银白人影散发出柔和光芒,像是一柄凛冽而清寒的利刃,劈开了混沌无边的黑夜。
    小罗愣住了。
    她只是随意看看的,根本没想到居然这么巧,一眼就看见了化身先生归来的身影。
    不过,祂这是撑着伞吗?
    外面明明没有下雨啊?
    残余的困意令小罗的脑袋不像往常一样转得机灵,她被人类原始的好奇心驱使,竟没有第一时间回避视线,而是再度凝神望去。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清神明的化身手中应该是执着一柄宽大的长柄伞,深黑的伞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是隐约有什么火焰一般闪烁着红光的东西顺着伞面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目光停留几秒,小罗倏然呼吸一滞。
    那种红红的东西,好像是某种液体。
    那么,什么液体会是近乎红色的?
    ——鲜血。
    小罗只能联想到鲜血,而且考虑到这液体的颜色还与众不同,透出异样的微光,红中带金……
    她认为,这大概率是某种非人类的鲜血。
    今夜没有下雨,但神明的化身却撑着伞,在伞外降下一场充满杀戮意味的猩红之雨,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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