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满载而归
第251章 满载而归霜戟临时议政厅內,炉火烧得正旺,映在厚重石壁上时明时暗,
厅中十三席依规排开,气氛却一如窗外风雪,表面沉寂,暗流涌动。
六皇子阿斯塔端坐在主宾席左侧,眼神安静地扫过厅中每一位发言人。
被安置在场中央,他显得有些侷促,对比在座的老狐狸,他有些太年轻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见证著这场无声的刀锋对峙。
率先发言的是坐在右列靠前位置的赫鲁达,他是帝都后勤局代表,言行之间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贵族傲气。
他环视一圈,语气温和道:“诸位,北境现状想必在座各位比我更清楚。
仓储不足,运输紧张,沿线冻路频断,若再让各地重建自行调度,只怕资源浪费不可避免。”
赫鲁达说著,微微向埃德蒙公爵一侧欠身:“我们后勤局本可协助各地建构统一仓配系统,但如今若不设立一个统筹机构,恐怕效率难以保障。
为此我建议设立北境联合后勤统筹部,由我局暂代执行主导任务。当然只是为了帝国整体调度的需要,绝无他意。”
他话说得极有分寸,没有直接说“剥夺调度权”,却在不动声色中將埃德蒙公爵的权力核心挪移出去。
埃德蒙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抬眼望了他一瞬,表情沉稳如旧,但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
“我理解赫鲁达阁下的担忧。只是北境各地情况复杂,仓储、运输、分发都与民政事务紧密掛鉤。若设署,怕会形成决策重叠—.”公爵的话语,礼貌且克制。
话未说完,一道乾瘦的声音便在他话尾响起:“陛下曾在御前会议中说过一句话『北境不可重蹈灾难之路』,此语至今记忆犹新。”
监察院代表梅斯,冷静补刀,“资源集中、监管统一,是对陛下训令的最好回应。若分散管理,若再出疏漏·监察院实难交差。”
这句“实难交差”,话锋已悄然转向了对埃德蒙的间接警告財政部代表康德·卡菲尔也笑了笑,懒洋洋道:“监察院说得不错,若地方各自为政,財务帐目可不好看。为了不浪费帝国金幣,我看赫鲁达的提案倒是符合效率。”
三人態度皆敬,几乎无一字冒犯,但每一句都在將调度权从埃德蒙公爵手里往外剥。
埃德蒙眉头轻轻一皱。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会议,而是一场伏击,一场由“皇命”为幌的政治翰旋,
他们仿佛没说什么,但几乎把“皇帝也希望你让出权力”这句话,拐了十个弯讲得滴水不漏。
埃德蒙公爵眉头微皱,声音带上了一丝探寻意味:“既然各位如此坚持资源统筹之策是否可请皇室观察团,六殿下代为作为核心?”
话音一落,会场气氛微微一顿,
坐在主宾席旁的阿斯塔不动声色,眼帘微垂,像是在斟酌用词。
忽然他桌边的银杯被人指节轻敲了两下,声音极轻,却精准地敲入他耳中。
他身后的赛弗食指收回,神情依旧安然,眼神却已悄然示警。
这是一个提醒一一不要应声,不要陷进去阿斯塔轻轻点头,神情不变,语气更显谦逊:“父皇是令我儘快推进开拓事宜。至於北境重建的各项细节—我才刚刚抵达,还需多方请教,不敢妄言。”
他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滑过了问题。
然而这模糊的回应,落入埃德蒙耳中,却反让他心头一沉。
是他不愿表態,还是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真相?
埃德蒙表面从容,脑中却波涛汹涌。
三人的话语虽不提“皇命”,却句句绕著“帝国意志”“统筹调拨”,语气暖昧,却又不容拒绝。
其实这些人都话语是有漏洞,可他此刻却无法冷静辨別。
这几个月来传入耳中的情报十有八九都是,很严重的坏消息,这让他心力交,已经不像当年那般精明了。
“皇帝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低头看著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心头髮紧。
也许从自己家族势力受到母巢重创的那刻起,在陛下眼里他便已是该被拋弃的旧人了。
焦躁如潮水般涌上来,令他几乎认定,这一次確实是要动手削他的权了。
会场气氛愈发压抑,仿佛炉火都被言语间的寒意熄灭了几分。
北境贵族们神色不一,有人低头,有人侧目,却无一人主动表態。
对於帝都来的四部代表,他们既有惧意,也有猜疑,
此刻连他们老大,埃德蒙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阿斯塔坐在侧席,双手交叠於膝上,看似恭谨,实则在默默观察每一句话。
他没有发言,但心中已有波澜,这就是顶级权利的交锋吗?
而气氛不断凝重时,一道年轻但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诸位大人所言似乎与陛下先前旨意略有出入。”
眾人一,目光循声望去,那是北境最年轻的实权领主一一路易斯·卡尔文。
“既然要修改龙座既定的资源调拨流程,我斗胆以为,此事理应先行上报龙座会议,或由皇帝陛下亲裁,否则恐有越之嫌。”
他话未说尽,却像一针寒冰插入静水,四部代表的脸色瞬间微变。
就在这一刻,埃德蒙公爵眼角扫过对面四部官员的神色。
后勤局代表赫鲁达脸色不变,嘴角勉强勾著笑。
財政部康德眉角一跳,低声道:“不必劳烦陛下处理小事——”
监察院梅斯瞳孔微缩,隨即垂眸掩饰。
唯有军务代表加雷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而这短短的一瞬间,埃德蒙终於意识到:他们在演一场联手的戏,而他几乎要落入其中。
哪怕—.这真是陛下的意思,將皮球踢回皇座又何妨,还能拖延点时间“確实。”他缓缓开口,声音带了点嘲讽,“这类事,终归该由陛下定夺。”
此言一出,会场气氛骤然一冷。
四部代表纷纷敛色,不再多言。
就康德乾笑两声,试图圆场:“既然只是提议,那自然还可斟酌。”
而在议事厅一侧,阿斯塔缓缓抬头,看向路易斯的侧影。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赤潮子爵。
他沉默、冷静,不抢话,却一出手便斩断局势,没有强词夺理,只是温和提醒,便让对手自乱阵脚。
这人年纪比自已还轻,可他坐在会场中,却比谁都沉稳。
就这样会议进入尾声,重建总署依旧由埃德蒙主持,后勤统筹署提案被搁置。
军务代表藉机顺势建议加强前线军备调度,愿意增派军团协助守住北境边界,试图另闢蹊径、
避免受牵连。
而这些自然这归功於路易斯一嘴戳破了,帝都四部的虚假暗示,
其实他早在几天之前,通过每日情报系统就已经得知了,帝都几位代表的私下结盟,意在共同获利、架空本地贵族。
所以早就准备,看他们怎么表演了。
而此时的埃德蒙,虽仍有些后怕,但也在內心默默冷静下来。
他不是不知道那三人话中有漏洞,只是—那一瞬的焦躁与“孤臣之危”,几乎让他误判了所有信號。
如果不是路易斯及时点破,恐怕今日的会议,他真会让出统筹权。
一旦落入对方掌控,想要收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会后,眾人起身离席。
埃德蒙没有立刻走,反而静静地等在原地,直到那道熟悉的年轻身影朝他走来。
他罕见地露出一丝放鬆的笑意,伸手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低声道:“.干得好,路易斯。”
路易斯微微一愜,旋即谦逊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若我不开口,您也迟早会反应过来,
我不过是说得稍早了些。”
埃德蒙摇了摇头,望著那尚未熄灭的壁炉火焰:“你想得太好了。那几人设得局太深,在会议之前还还给我——我那会儿確实动了几分信。”“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也许是离开权利核心太久,我差点真以为,那就是皇帝的意思。確实—我焦虑了一点。”
沉默片刻,埃德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语气重新回归往常的严谨:“今天只是开局,明日才是真正的拉锯。
你今日表现得已足够,让他们知道北境不是软土可捏。接下来还有物资、封地、军屯、粮税一件件,都绕不开你。但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
他语调中带著少有的关怀:“明天,还要你帮下我。”
路易斯点头应下,行了一礼:“我明白,公爵大人。那我便先退下了。
埃德蒙公爵点了点头,让路易斯回去休息。
而路易斯正欲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温润的问候:“卡尔文子爵·-稍等。”
回身只见六皇子阿斯塔正稳步走来。
“殿下。”路易斯停步行礼,语气恭敬而不卑微。
阿斯塔微微頜首:“我听说你也出身於帝都的骑士学院?虽说我们入学时间不同,但同校出身,多少也算有些缘分。”
路易斯露出一丝礼貌笑意:“確实如此。殿下若我没记错,应该比我早几届。那时我还在东南行省內,就听说过『奥古斯特阁下”的战术考核是当年的榜首。”
“也只是当年罢了,”阿斯塔笑笑,话锋转得自然,“今日一见,子爵年纪虽轻,倒让我这个前辈有几分汗顏。”
“哪里敢当,北境事多杂乱,若说谨慎,倒是殿下今日应对,令人佩服。”
两人相视而笑,皆退一步,收一分,话语之间不失风度,也不显交浅言深,
正是贵族圈子里最標准的初次拉近距离的礼仪。
阿斯塔缓声道:“若子爵閒暇,不妨来我那边坐坐。我驻地还在整顿,但总算能泡些暖茶。”
路易斯拱手一礼:“殿下若不嫌寒舍简陋,赤潮驻地也常备烈酒几坛,愿为殿下暖寒解乏。”
两人互致谢意,一言一语间,已然在霜雪初融的北境中,结下初步交情,这才各自离开。
廊下稍远处,赛弗手持拐杖,望著那位年轻子爵收礼转身的背影,眯了眯眼,低声道:“这位卡文家族的年轻人真的了不起啊。”
三日会议继续,如霜雪渐融,水流虽缓,却从未停歇,
隨著第一日的爭锋之后,帝都四部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虽未言败,却已心知不可强求。
后续两日,他们的语气明显收敛,提案更趋谨慎,频频以“协商”“共议”作结。
重建总署的权限框架因此稳固下来,北境的议席力量,也不再如初时那般屏弱。
而在埃德蒙公爵的威逼利诱下,帝都四部也开始慢慢分裂。
財政代表康德与后勤代表赫鲁达渐感受挫,言语逐日谨慎,
而军务代表加雷斯则与埃德蒙公爵数度交谈之后,开始转向务实一方,获得了在北境驻军的权利。
监察院的梅斯依旧冷眼旁观,似乎一切都写在他的小册子里,但没人看得清他內心的真实態度。
就这样桌上的羊皮卷越堆越高,字句中皆是北境未来数年命运的轮廓:
废墟间的领地將由谁主持重建?
第一批粮袜铁料从哪运至何处?
流离的百姓该如何编户、赋役、安置?
土兵归营?军屯设立?还是借地屯垦?
在这逐渐稳定的格局中,路易斯却像一道幽静水流,在每一处缝隙中,悄然渗透。
他几乎从未主动提出爭夺权力,却又总能在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中,铺开自己的利益网。
仿佛那些决议原本就该如此,不是出於爭夺,而是出於“合理”,並且获得巨大利益。
三天会议一结束,路易斯也没有多作停留。
他只是对阿斯塔和几位本地贵族点头致意,含蓄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开了霜戟议政厅。
寒风猎猎中,赤潮的马车已候在街角。
路易斯登车入內,车门关上、帘子拉起,风声瞬间被阻在窗外。
然后解开围巾,靠坐在靠垫之间,闭眼长出一口气。
成了!
路易斯脑中飞快转过会议三日的每一项议题、每一项“建议”,他没有正面提出哪怕一个要求,也未直接爭抢任何一个区域但最终落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却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出一截。
八十余万平方公里的临时重建区,被巧妙地划入赤潮名下,成为了他的领地。
集中於北境东南部,而且根据每日情报系统所提示,有著海量的资源。
当然他不可能拿出去炫耀,
一个子爵却握有侯爵甚至於公爵的土地规模,本就应当低调稳藏,
他只需让人口真正定居、村镇成型、粮仓运转,那便是既成事实。
此外还有人口,两万三千名流民被列为赤潮常户与屯工身份,这是最底层的劳力,也是未来的“新赤潮人”。
还有另有两万余奴隶被编入支援队,將於一个月內陆续送达。
他们无名无籍,却是耕种与建设不可或缺的血肉。
再加上那张“北境復甦优先权”的计划中,他是第一梯队。
流民、技匠、商贩、流浪骑士,只要他提供一顿饭、一块地、一份护契,他们便会成为赤潮的一分子。
没有任何贵族能比他先一步“吃乾净”这批边缘人口。
至於资源方面,他也没空手而归。
这次他真正带走的,是一整套足以让赤潮领进入全面恢復的核心物资体系。
他拿到了粮食拨付优先权,第一批春前紧急救援粮两千五百吨,將由帝都粮储局直接调拨,优先运抵赤潮领仓库。
意味著所有流民安置点与屯田区將於开春前完成口粮覆盖,贏得关键的播种窗口。
盐与乾酪各三十吨、醃肉四十吨、药材与基本医药品一批。
此外优先申领五百套农具铁器,锄、犁、锤、铲等。
另获批初级锻造炉两座、备用魔能炉心三枚、冶炼用原矿一百吨,儘管分量不大。
却足以为赤潮的“自造”体系点燃第一束火种。
於是路易斯手上的资源,已经足够从灾难与寒冬中走出来。
春耕有了耕牛与铁具、工地能点燃火炉锤铁、流民不再靠啃树皮过冬、简易屋舍能在雪解前搭建完成。
路易斯靠在马车座垫里,心头如静水深流,
他没有在会议桌前爭那一口话语权,却在转身时,將整个春季播种的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不是空手而归,而是满载而回,
此刻,北境依旧冰雪未融,风声穿林如哀歌。
但在赤潮领,那些流民早已开始翻整冻土,工匠们在地热井边搭建温棚,炉火在雪地中吐息,
人心在饥寒交迫中点燃了希望。
只要再等一个月春耕启动,铁器下地,炊烟升起之时,他便不是一个年轻领主,而是一位真正的新北境奠基者。
这是一场赌局。
他下注的,不是皇帝的青睞,不是公爵的庇护。
而是这片冻土上的每一口飢饿、每一张渴望的脸。
赌他们能够为自己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