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症
龙城的夏天总是前一晚还狂风骤雨，第二天便能晴空万里，善变得厉害。闷热潮湿的公园內，白裙少女缓缓走著。摸了摸河边冰冷的栏杆，遥望波光粼粼的河面，慕雨感觉到丝丝刺骨的寒意。身上的裙子没来得及换，轻薄的面料好像被打湿。
她隨便找了个石凳，把手里薄薄的塑胶袋垫上去，然后坐下。
“噼啪”的声音清脆悦耳。
医生的话在耳边迴荡，她想到里面的报告单，驀然一笑。
作为慕家流落在外十几年的真千金，所谓的补偿没得到，回慕家的十几天后，得到张遗传性心臟病的病歷单。
人终有一死，好像也无所谓？
就是挺遗憾的，內心期盼好久，不断为他们拋弃自己找藉口，在心中期待了十多年的家人，到死才出现，还是以那么不堪的姿態。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男声响起，把慕雨拉回现实。
“慕雨？我找你半天，你怎么躲在这里？”
衣著楚楚的男人急速赶来，蹙眉站在慕雨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仅剩的阳光，將慕雨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今天是诗梦的生日，你这个做姐姐的能不能有点自觉？不帮忙就算了，净知道添乱，现在还要我亲自来找你！”
慕笙，慕雨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亲自把慕雨接回慕家的是他，接回来后三番五次偏心假千金慕诗梦，责怪慕雨的也是他。
他声音不小，好在这个时间段公园闷热又潮湿，根本没人，也就无人发现慕家的大少爷竟然在此发怒。
说完，见慕雨没有反应，他把人拽著往外拖：“跟我回去！”
被拉住衣袖，慕雨终於动了。她手腕一转，就从慕笙的禁錮中解脱出来，接著后退两步。
“我不回去。”
垫在石凳上的口袋掉落，瞬间被泥水污染。
“你又在闹什么？非要我们都为你操心才满意是吗？晚宴快开始了，大家都在忙，就你还到处乱跑……”
“我没到处乱跑，我去医院了。”
慕雨打断慕笙的话，想將塑胶袋捡起。
里面是她做的各种检查和ct照片，可不能弄丟。
但慕笙却一脚踩在口袋上，居高临下的嫌弃眼神一如当初看自己那般：“都叫你不要捡破烂了！这么脏的东西留著干什么？赶紧扔了！”
“这是我的诊断报告，遗传性心臟病，医生说……”
“诗梦今天生日，你就诊断出心臟病？”慕笙打断慕雨，语气不屑，“你要博取关注，也找个好点的藉口！”
慕父慕母全都健健康康，哪来什么遗传病？要真有，他早该得病了。
“不看看么？”
“看什么看？你那点把戏也就骗骗单纯的诗梦，爸妈和我才不会上当！”慕笙弯腰捡起塑胶袋，扬手一丟。
塑胶袋逆著风，越过栏杆，掉在旁边的河里。河水潺潺流动，口袋灌了水，慢慢下沉。
“闹够了吗？我没时间陪你玩，赶紧跟我回去！”
慕雨看著满脸怒气的慕笙，深深嘆了口气。
冷空气带著泥土和植物的味道涌入肺部，让她更加疲惫。
又要去检查一次了。
她不想给慕家添麻烦，慕笙就知道给她添麻烦。
见慕雨没什么反应，慕笙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皱眉指责道：“我知道之前二十年是慕家对不起你，但诗梦是无辜的。”
“诗梦照顾妈妈，关心家人，这二十年，她尽慕家女儿的义务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诗梦竞爭？”
“我们说了，你还是慕家人，听点话不行吗？非要耍心机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你知不知道心臟病会死人的？妈听到该有多担心？”
原来大家都知道，心臟病会死人啊，那她是不是死定了？
慕雨轻笑，打断慕笙：“我可以回去，但慕诗梦的生日宴会，我就不参加了。”
她就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实在忍不了，才去医院做了检查。虽然经过一天的休息恢復了许多，但还是筋疲力尽。
起码，没什么精力和这群人虚与委蛇。
见慕笙想说话，慕雨赶紧打断：“你就当是我的生日愿望？”
慕雨说完，慕笙愣住了。
他才意识到，慕雨的生日也是今天。
“今天是你生日，你怎么不早说？”
慕雨耸耸肩，没有说话。
她和慕诗梦出生那天被抱错，身份因此交换，但生日不会变。慕诗梦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很难想到吗？
慕笙抿唇，朝著豪车停下的地方走去。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他忘记慕雨生日的尷尬。
慕雨跟在慕笙身后，倒没多在意。
在孤儿院，她就没有过生日的传统，离开孤儿院后一个人生活，就更没有了。因此，没过生日，她毫不伤心失落。
慕家人给慕诗梦过生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也许刚被接回去，面对慕家父母的愧疚时，她还有过对家人的幻想。
但看见慕诗梦，又在她屡次的陷害中感知到慕家人的偏心后，慕雨就放下期待了。
医生说她大概还能活五个月。
不是可以搬家重新开始生活的五年，更不是能够復读完成艺术梦想扬名立万的五十年，而是五个月。
多么短暂。
这五个月，她不想回去孤儿院麻烦谁，也不想死在出租屋里无人问津到尸体发臭，所以她还会留在慕家。
不过，只是一个留宿的地方，仅此而已。
最多，自己死的时候，需要慕家人发个通知，不过这应该是她给慕家带来的最后一点麻烦了。
慕笙的宾利停在路边，他又换了车。慕雨走到副驾驶，正想开门，被慕笙喊住。
“坐后面！有专职司机的时候往后坐，这都不知道吗？”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说完就打开后车门，率先进去。
暖气扑面而来，和身上的冷空气相撞，加速了慕雨的心跳。她感觉有些呼吸急促，但好在车门已经打开了。
坐进去系安全带的力气还是有的。
等做好一切，慕笙果然又开始拿著车上的文件查看。当初被接回慕家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將慕雨丟在旁边毫不理会。
慕雨还以为自己应该去副驾驶，给他留点看文件的空间。
“叮铃铃……”
刚坐好，车载电话响了。
“少爷，是慕先生的电话。”
“接。”
“滴滴！”
电话接起，紧接著是开免提的声音。
“爸。”
“找到人没有？”
慕父开门见山，语气中的不耐烦毫不掩饰。
慕笙瞥了眼旁边的慕雨，冷淡道：“找到了，公园里閒逛呢。”
“閒逛”两个字被他咬重，听起来格外阴阳怪气。
慕雨懒得解释，文件已经被慕笙丟掉，唯一的证据都没了。估计自己说得病，慕父慕母只会是比慕笙还嘲讽的表情。
事实胜於雄辩，哪天自己成尸体了，慕家人总会相信的。
“带她回来参加宴会！诗梦的晚宴就要开始了，她这个时候到处乱跑什么？”
“爸，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慕雨说完，知道慕父肯定不会答应，忙道，“我就想安安静静过个生日，不麻烦你们了。”
“过生日？”
慕父疑惑的声音在免提里格外清晰，隨后沉默了。
很明显，他也忘记了今天同样是慕雨的生日。
慕雨並不在意，只是吩咐司机：“掛了吧。”
再说下去，两边都尷尬。
但司机却没有动，只是转头默默看著慕笙。见慕笙点头，他才伸手掛断了电话。
只是短短几秒的交流，慕雨却看在眼里。
她摇摇头，感嘆自己的地位低下，不过还是没有纠缠，闭上眼休息。
慕笙別的不行，有一点还是不错的，那就是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