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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朝朝暮暮

    梁眷被陆鹤南虚抱着慢慢向前走, 天气太冷了,张口成云烟,她不自觉地揽紧了身侧男人温热的手臂。
    手上动作是极其依赖的, 红唇却仗着宠爱喋喋不休地说着违心的话。
    “不是说了以后不用你来接我嘛?”
    碍于周围有学生在场, 梁眷撒娇抱怨的时候格外小声克制,生怕辱没了自己端庄持重的老师身份。
    “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陆鹤南问得很有耐心,但眼神却完全不对劲。
    梁眷被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唬住, 一时忘了替自己分辩。
    “我……”她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都怪面前这双眼睛太漂亮,扰乱了她的思绪。
    “是打算跟那个陈东越继续探讨剧本到深夜,然后忘记回家吗?”陆鹤南站定脚步,抬手替梁眷拢了拢衣襟后, 才慢条斯理地旧事重提。
    “怎么又提陈老师?”梁眷自知理亏,垂着头,一手拽着陆鹤南的衣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他的手背上画圈。
    陈东越也是京州电影学院的老师之一, 除此以外, 他还是业内有名的编剧,无论是主流的电视剧奖项,还是权威的电影奖项基本都拿过一遍,是无数导演心中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梁眷从业以来一直就想与他合作一次, 适逢转型期,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强烈, 但奈何一直没有认识的机会。在电影学院任教之后,两个人时常在教学楼中碰上,一来二去才渐渐搭上话, 在下课间隙分享一下彼此最近的创作心得。
    陈东越的剧本千金难求,当合作的橄榄枝不用争取, 就被主动递到眼前时,梁眷当然没有拿乔拒绝的道理。
    陆鹤南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气的人,对于梁眷的事业,他也绝对是百分之百的支持,可一想到那晚雨夜,他开着车驶过京州的大街小巷,终于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里看到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梁眷,满眼放光地看着陈东越时,他就胸闷气短。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梁眷的一颗心一半分给两个孩子,一半分给电影。她已经很少会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他了。
    她不再崇拜他,得到之后也不再好好珍惜了。这些他都能体会得到。
    等不到陆鹤南答话的梁眷还在喃喃自语,试图列举一些基本事实,来扭转陆鹤南对陈东越的坏印象。
    “老公,你相信我,陈老师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编剧,你没看过他写的剧本,不知道他的故事逻辑,人物设定,是多么的无懈可击!”
    陆鹤南回过神,内心的焦躁没能被那句稀松平常的“老公”抚平。
    他眯起眼睛,眉心显而易见地皱了一下:“他在你眼里就这么好?”
    “我不是说他好,是在说他写的剧本好。”梁眷耐心纠正陆鹤南的措辞,电光火石间她终于领悟到一丝不寻常。
    “陆鹤南——”梁眷拉长语调,软绵绵地唤他一声,再靠近一步脚尖相抵。
    与寒风同温的嘴唇在不经意间擦过那不安分的喉结,下一秒,她如愿听到陆鹤南杂乱的呼吸,所以她满意地退后半步,笑嘻嘻问:“陆先生,你该不会是吃陈老师的醋了吧?”
    陆鹤南僵硬地扭过头,不冷不热地轻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学着梁眷的腔调一字一顿道:“陆太太,请你别转移话题。”
    “我这怎么能叫转移话题?”梁眷煞有其事地惊呼一声,熟练地倒打一耙,“我还没说你在电影学院里招蜂引蝶的事呢,你还怪起我了?”
    “我哪有招蜂引蝶?”无缘无故被安上罪名的陆鹤南,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敢说你在等我下课的时候,没有表演系的女学生过来跟你搭讪?”梁眷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手指点点陆鹤南胸口,跟猫挠似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来接我的时候都穿得这么衣冠禽兽?还带着金丝边眼镜,干嘛?演斯文败类啊?”
    得理不饶人的嘴,灵动活泼的表情,跟二十多岁谈恋爱的时候如出一辙。
    时间太偏心,怎么就不肯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陆鹤南极其无奈地叹息轻笑,这个女人到底讲不讲道理?除了领带由他做主之外,他天天出门穿什么,不都是出自她手?在穿衣吃饭这些事上,他哪有什么话语权?
    更何况,每周一下午是中晟董事局例会,会议进行三个小时,等到结束的时候,已临近学校的下课时间。为了不耽误接她下班,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从京州最南边赶到最北边,哪有时间再去换一套“不招蜂引蝶”、“不斯文败类”的衣服?
    梁眷错把陆鹤南的沉默当成心虚,胸腔里的酸涩也越聚越多。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细数陆鹤南的“十宗罪”。
    “你比她们大那么多岁,都能做她们的叔叔了,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什么了!”
    这话酸味实在太足,梁眷不愿给自己贴上一个拈酸吃醋的标签,她强行止住话,再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将陆鹤南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不就是比寻常男人帅了一些,待人接物风度翩翩,让人看不出年纪?步入三十五岁之后,性子变得沉稳了一些、温柔了一些,怎么就能让那么多姑娘鼓起勇气红着脸,前仆后继?
    坦白说,她没有危机感,只是单纯占有欲作祟,如若不是现实不允许,她恨不得将陆鹤南带回家,藏起来。
    听完梁眷这些拐着弯夸人的话,陆鹤南眉心重重一跳,叔叔?他今年还没到四十岁,怎么就成叔叔了?
    “你嫌我老了?”他表情严肃起来。
    他怎么总能抓错重点?梁眷被噎了一下,不字还没来得及脱口,就又被她紧急撤回。
    她昧着良心重重点头,为了掌握主动权,还故意将话茬重新往陈东越身上引,“你当然老啦,人家陈老师年少成名,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
    陆鹤南长提一口气,压住心口的躁动,用平生最大的耐心提醒她;“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才二十四岁。”
    “那又怎么样?”梁眷眨了两下眼。
    陆鹤南笑了笑,宽厚的手掌极其契合地贴在梁眷的腰线上,带着她向自己不断靠近再靠近,嘴唇在距离她唇角只剩半公分时才堪堪停下,像是刻意欲拒还迎。
    ——“糟糠之夫不下堂,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沉哑的嗓音,缱绻的语调,梁眷彻底沦陷了。
    她忘记这里是学校,忘记还有很多学生在近处围观。她闭上眼,白净的脸微微抬起,准备予以陆鹤南回应。
    “梁老师?”
    一声试探的问候忽然在背后响起,梁眷肩膀一颤,如同大梦初醒般推开陆鹤南,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再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才勾起唇角施施然转身。
    “陈老师,你今天不是没课吗?怎么会来学校?”
    陈东越快步迎上去,对着陆鹤南礼貌颔首之后,温柔的目光复又重新落在梁眷的脸上。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来找我?”梁眷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想到身侧那个吃醋吃到气头上的男人,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顺毛安抚,却什么都没牵住,落了空。
    陆鹤南故意躲开了梁眷的手,稍稍让开半步,好以整暇地抱着双臂,看向梁眷时半抬眉梢,示意她自己看着办。
    他脸上挂着笑,一句话也没说,但气息明显沉了下去。
    梁眷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和陈东越说话时也变得没有以往自然。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朋友送了我两张欧洲剧团演出的票,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陈东越吞吞吐吐起来。
    “据说话剧演绎的很好,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梁眷微垂着眼睛,目光落在陈东越的掌心——那是欧洲剧团的巡回演出,她听说过的,对于话剧排演,她当然也心向往之。
    她想去看,但门票不应该从陈东越这里得到。
    她有陆鹤南可以依靠,不需要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慰藉。
    梁眷抿了抿唇角,委婉拒绝的话还没等说出口,身侧就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
    听见那道闷哼,她条件发射的扭过头,却见陆鹤南捂着胸口,脊背也不复往日笔挺。
    梁眷顿时慌了,注意力也从话剧门票上移开,张开双臂,将陆鹤南整个人揽在怀里。
    “你怎么了?是心脏疼吗?”
    陆鹤南蜷缩着身子,咬着唇瓣不说话,止不住地摇头,身体大半重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倚在梁眷肩上。
    梁眷急得险些流出眼泪,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药。她的神经太紧绷,所以没注意到药片送到陆鹤南唇边的时候,他的舌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指腹。
    像刻意撩拨。
    药片吞下,陆鹤南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只是语气仍旧虚弱,好似但凡有风在此时吹过,他便要消散了。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聊。”他将梁眷朝陈东越的方向推了推,只是力道不大,不够真心实意。
    梁眷双臂紧紧环住陆鹤南,颤抖的嗓音气急败坏:“有什么可聊的?只要你别吓我就好。”
    “我没事。”陆鹤南勾起唇,眼底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粗粝的指腹抚过梁眷泛红的眼眶。
    “我没事,你别担心。”
    只要你的注意力还肯放在我身上,我就永远没事。
    橘红的夕阳下,陈东越身形落寞地目送着梁眷和陆鹤南越走越远。狭长的雪路上,两道影子凝成一道,亲密无间,骨肉交融。
    陈东越自嘲地轻笑一声,错开眼,转过身,迈开步子,与他们背道而驰。
    怪他不自量力,怪他想太多,以为那些天天挂在热搜上的豪门夫妇恩爱日常是陆家买来维持体面的通稿。
    眼下看,都是真的。
    他真的很爱她。那份爱,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多。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眷扶着陆鹤南的劲瘦的腰身,慢慢走到停车场,苍白的脸上仍旧写满惊魂未定:“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怎么好端端地又心脏疼了?”
    陆鹤南不答话,只问:“你包里怎么会有我的特效药?”
    这算什么问题?
    梁眷蹙起眉,耐心答:“我不仅每个包里都放着药,冬天的每个外套口袋里,还有夏天的裤子,和车子的储物箱都放着你的特效药。”
    只是谢天谢地,婚后这几年,你都一直顺遂,这些药才没派上用场。
    “原来是这样……”陆鹤南淡笑着,轻轻摇头,笑自己刚才的幼稚。
    行至车门边上,梁眷从陆鹤南大衣口袋中拿出钥匙,只是还没等她将陆鹤南塞进副驾驶,后者就已经手腕一翻,化被动为主动,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你——”梁眷瞪大了眼睛,指了指陆鹤南的心脏,“你刚刚是装的?”
    陆鹤南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将梁眷推了进去,自己则单手撑在车门上,笑容散漫,理所当然地犯浑。
    “我要是不演这么一出,你不就被那个道貌岸然的陈老师用两张话剧票给拐跑了?”
    仅凭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使劲浑身解数才留在身边的老婆拐走?简直做梦。
    车子停在西山别墅的车库里,陆鹤南牵着梁眷的手绕远道,慢吞吞地往回走。天色彻底变暗,视线之中只余点点星光,和爱人的一双璀璨明亮的眼睛。
    “你对陈东越说的那个话剧感兴趣吗?”
    梁眷轻轻点头,雀跃的语调因为顾及着陆鹤南的心情,无端减去三分:“当然了,这可是欧洲剧院的门票,一票难求。”
    “感兴趣就好……”陆鹤南意味不明地长舒一口气。
    “你说什么?”梁眷讶异地偏头望向陆鹤南。
    这男人,该不会是被她气疯了吧?
    梁眷静了一息,试图说些什么让陆鹤南心安,可一团乱麻的安慰还没等说出口,她澄澈的眼眸就被陆鹤南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的两张纸吸引住。
    欧洲剧团巡回演出的一层门票,看座位号应该是视野最佳的前排中间位置。而陈东越送她的那两张,也不过是二层前排偏右。
    “你哪来的?”梁眷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当然是买来的。”陆鹤南笑了笑,将门票递到梁眷手上,说得轻描淡写。
    门票贴着陆鹤南胸口太久,沾染着他的体温,梁眷贪恋地摩挲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让那份温度流经她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买这个?”
    “猜到你会喜欢。”
    什么嘛?孩子都有了,还搞什么浪漫?梁眷心里又胀又酸,靠在陆鹤南怀里,不说话,只静下心来聆听他平稳有力,渐渐急促的心跳。
    “陈东越给你的票呢?”陆鹤南装作不经意地问。
    梁眷这才想起临别前,陈东越塞在她大衣口袋的那两张门票,皱缩成一团,静静地摊在梁眷白嫩的掌心中央,俨然没有了最初平整的样子。
    陆鹤南冷着脸结果,作势就要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梁眷回过神来,紧忙去拦:“哎哎哎,别扔啊!”
    陆鹤南睨她一眼,眸光冰冷而又意味深长:“为什么不扔掉?难道你还打算留着珍藏?”
    梁眷小声解释:“这么难得的票,别浪费了,我去送给祝玲玲和杨一景,他俩肯定也喜欢。”
    陆鹤南犹豫了一瞬,半俯下身,故作勉为其难地妥协:“那你亲我一下。”
    刚刚那个吻被陈东越打断,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回家之前,他要梁眷给他补上。
    胸腔里的一颗心不讲道理地“砰砰”乱跳,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红唇刚刚擦过他的唇角,就被身后骤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吓得打了个趔趄,跌进男人怀里。
    “你俩不进门,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
    这些时日被请来帮忙照看孩子的宋若瑾呆呆地站在家门口,看着在冷风口里相拥的儿子儿媳,神情有些不解。
    陆鹤南背对着宋若瑾,手臂撑着双腿绵软的梁眷,用那副喑哑的嗓音,克制回答:“知道了妈,这就来。”
    “快点吧,外面冷,别冻坏了。”
    饭桌上,宋若瑾坐在梁眷的对面,时不时站起身给她添汤夹菜。梁眷想抬起头对着宋若瑾笑一笑,可一想到二十分钟前的尴尬场面,她就不敢抬头和长辈对视。
    还是坐在身侧的男人沉得住气,从神情到做派都很松弛,让人赏心悦目。
    察觉到梁眷的视线,陆鹤南偏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捏了捏梁眷的左手,要她放心。
    梁眷大脑宕机,用眼睛无声问:要她放心什么?
    只可惜陆鹤南的目光只在梁眷懵懂的眼睛上稍作停留几秒,就又转到宋若瑾身上。
    “妈,今晚能不能让莺时和熙时跟你睡?”
    孩子刚满六个月,晚上还离不开人,梁眷不舍得让两个孩子跟保姆睡,所以夜夜亲自陪着,从无缺席。
    陆鹤南有苦难言,值得忍着。
    宋若瑾点点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可以啊,你俩今晚不在家?”
    “在家,就是有事要做。”陆鹤南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得格外简短。
    “做什么事?”
    宋若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追问一句。然而“做”字刚一脱口,她便后知后觉,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尖。
    梁眷脸一红,头低垂着好似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碗里。
    偏偏陆鹤南在这个时候意有所指地轻抚了两下她的脊背,逼得她抬头。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白日里被打断两次的吻,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深夜里被陆鹤南数以千计的讨了回来。
    “我老了吗?”
    梁眷不怕死地点点头,指尖在陆鹤南紧绷的脊背上留下道道红印。
    “哪里老?”陆鹤南问得平和又低沉,若不看床垫的幅度,此时此刻的他大抵能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这个问题很危险,梁眷心尖颤了颤。暗夜之中她的感官被彻底放大,考虑到力量上的悬殊,和自己不堪一击的承受能力,她不再嘴硬,顺从地说些陆鹤南爱听的实话。
    “你……嗯唔……你技术更好了,不都说男人岁数……越大,技术越……别嗯……越好嘛?”
    其实陆鹤南的技术也说不上是哪里有了突飞猛进的实质性进步,毕竟从一开始,梁眷就在他的身下几欲醉生梦死。
    如若非要究其根本,应该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他对她更加熟悉了,以至于现如今如此——得心应手。
    陆鹤南这下满意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屈起手指,撩开覆在梁眷脸上不知道是被什么打湿的碎发,低声诱哄。
    “叫叔叔。”
    这又是什么新癖好?梁眷睁开湿漉漉的眼眸,委屈得要命。
    她喊不出来,挣扎几秒后只温温柔柔地喊:“老公。”
    “不对,重新叫。”陆鹤南眯起眼,加重了力道,不依不饶。
    梁眷受不住,双眉紧蹙着彻底败下阵来。在陆鹤南卷土重来之前,强撑着直起上半身,揽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朵上与他耳语。
    “叔……叔叔……”
    ——
    陆熙时的叛逆期早得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当然这场离家出走只用时半小时,因为还没等他走出西山别墅区的大门,就被出差结束,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的周岸给亲手逮了回来。
    从周岸手中接过孩子之后,梁眷什么都没说,只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
    那晚,莺时被梁眷送到陆琛和蒋昭宁那里,与她的同龄堂姐作伴,家中的保姆也被临时放假半天。偌大的三层别墅,只剩下相对无言的母子二人。
    陆熙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等待妈妈的怒火,从晚饭时等到睡觉前,可梁眷始终神色淡淡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没有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一通,也没有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她什么都不说,比打他一顿更令人难捱。
    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陆熙时都和陆鹤南很像,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像丛林之中的规则既定者,在捕猎时懂得一点一点匍匐前进。
    但四岁的陆熙时尚缺历练,不比他的爸爸那么炉火纯青。
    指针划过十二点,陆熙时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穿过寂静昏暗的客厅,走到主卧门前。他贴在门板上听了数秒,没听到任何声响。
    妈妈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她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睡着了。
    陆熙时垂着脑袋,故作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原路返回的脚步还没等迈出,身前拿到沉重的大门就被人从里侧拉开。
    光亮照在陆熙时脚下,他抬起头,在看清梁眷的那一秒,用力瘪了瘪嘴,却没忍住眼泪。
    “妈妈。”
    梁眷强忍着俯身将陆熙时抱起的冲动,稍稍侧身,给儿子让出位置,用平等的语气问。
    “要不要进来?”
    陆熙时拖着脚步,从另一侧爬上床,眼角的湿润尽数被他蹭到枕巾上,深呼吸平复心情的那一秒,他问道一缕凛冽清透的气味。
    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对流经的生命还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道气味。
    那是爸爸的味道。
    谈起陆鹤南,陆熙时的心情总是分外复杂,因为他看不懂陆鹤南对他的感情。爸爸不会对着自己眉眼弯弯温柔地笑,却会将妹妹抱在臂弯里,温声细语,仿若对待珍宝。
    在爸爸心里,他好像永远也比不过妹妹。
    家里面奶奶最爱他,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奶奶总是无有不依的。可姑姑看着他与爸爸极其相似的眉眼又说,那是奶奶把对爸爸的愧疚,都补偿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是愧疚?什么是补偿?陆熙时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家里,除了妈妈,没有人真的发自肺腑地爱他。
    这么一想,他真的好可怜。
    眼泪擦干,陆熙时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梁眷宁静无波的眼睛,敞开心扉。
    “妈妈,你爱我吗?”
    “当然。”梁眷坐在床沿上,掖了掖儿子的被角,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有多爱?”
    “你和妹妹是妈妈此生最伟大的作品。”
    陆熙时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妈妈的这个答案:“荧幕上的电影才是妈妈最伟大的作品。”
    妈妈有很多奖杯,书房壁柜里一整面,密密麻麻,其中有不少被年幼的陆莺时和陆熙时当成玩具,有些甚至都被他们磕掉一角,但妈妈从未说过他们一句,只会在事后温柔地摸摸他们的脑袋,跟他们说——“没关系。”
    梁眷抬起手,擦掉陆熙时脸颊上的泪痕,平和又笃定道:“电影与你和妹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爸爸呢?”陆熙时又问。
    “什么?”
    “爸爸是不是不爱我?”陆熙时攥着被角,只余下一双圆圆似小鹿的眼睛。他很不自信,所以问得怯生生的。
    母子夜谈直至进行到此刻,梁眷才终于意识到陆熙时心中的症结所在。
    她稳了稳心神,不知道该从何处解开缠绕在这对父子时间的藤蔓。
    她只问——
    “你做心脏病手术的那几天,是谁寸步不离的在手术室里陪着你?”
    “是爸爸。”
    “那又是谁守在你的病床前,好几夜都不曾阖眼?”
    “是爸爸。”
    “你在幼儿园闯祸,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是谁去替你和那些小朋友道歉?”
    问到这,陆熙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着眼,嗫嚅道:“也是爸爸。”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爸爸不爱你呢?”梁眷循序渐进地问。
    “爸爸对妹妹比对我好。”
    “怎么会?”对于陆熙时的这个认知,梁眷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家中有两个孩子,所以从他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陆鹤南和梁眷为人父母的第一节 必修课就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没有厚此薄彼,也没有什么被人歌颂的重女轻男。
    “他对妹妹明显更温柔。”陆熙时小声哼哼,攥着被子的手更用力了。
    梁眷叹息一声,耐心解释:“因为妹妹是女生,所以爸爸才会对他更温柔一些。就像你对妈妈,是不是比对爸爸更温柔?”
    陆熙时眨了两下眼睛,那道闭塞多年的墙,好像要在不经意间被梁眷推开了。
    沉默几分钟,他挣扎着又问:“那爸爸有多爱我?”
    有多爱?到哪种程度?
    梁眷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她偏头思索了一阵,答案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斟酌。陆熙时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眨巴着那双极似陆鹤南的桃花眼。
    等待的功夫,沉浸在思考当中的母子,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慌乱中透露着幸福的目光经久不息地盘桓在他们身上。
    陆鹤南得到周岸消息的时候还在邻市参加年度峰会,挂了电话他便歉疚地同在座的前辈告辞,背影凌乱地匆匆往家赶。
    推开家门,怒气还没等迸发,就被眼前的温情给冲散了。
    他没打扰屋内的妻儿,只泄力地倚在门框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今晚为他而升起的月亮。
    思索良久,无数表示程度的形容词在梁眷心中闪过,可她都不满意,唯一停留在心底的只剩下一句听起来分外苍白的话。
    ——“你们是爸爸尚存于世的原因。”
    尚存于世这四个字的分量很重,但对普通的四岁小朋友来说,实在太难理解了,好在陆熙时不普通,他是幼儿园里被老师夸奖次数最多的小朋友。
    他试图理解妈妈的意思,然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爸爸左手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爸爸差一点就不在人世了,对吗?”陆熙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对。”梁眷鼻腔一酸,将儿子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手中。
    “但爸爸很坚强,也很幸运,他在天堂上走了一遭,发现还是在妈妈身边最好,所以他便回来了。”
    陆熙时还是不懂:“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爸爸的手腕上会有那道疤?”
    梁眷垂眸想了想,释然的笑容在陆熙时眼中绽放:“因为那是爸爸深爱妈妈的证明。”
    “我也爱妈妈,我也要在手腕上留下印记吗?”
    梁眷俯下身,亲了亲陆熙时的眉眼
    “那种方式太极端了,熙时和妹妹都不要学。”
    “只要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是深爱妈妈的最好证明。”
    小孩子的心结很好解开,梁眷坐在床边,看着陆熙时眉头舒展着沉沉入睡,才放心地站起身,拖着酸麻的腿缓缓走出门外。
    见到陆鹤南的瞬间,她眼眸亮起:“你回来了?”
    “嗯。”陆鹤南没说什么,只抬手将她抱在怀里。
    梁眷筋疲力尽地闭上眼,靠在陆鹤南胸前,感受着那股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半晌,她勾唇苦笑,诚实地承认自己的力不从心:“养孩子真的好难。”
    陆鹤南扣住梁眷的后脑,吻上她紧蹙的眉眼:“所以陆太太,我们要再接再厉。”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陆鹤南更用力地圈住梁眷的腰身,轻轻应了一声。
    “我说的怎么样?”
    “说的都挺好的,只是有一句说错了。”
    “哪一句?”梁眷抬起头,明亮的视线定格在陆鹤南从容坚定的脸上。
    ——“莺时和熙时只是老天奖赏我在世间挣扎存活的礼物。”
    他顿了顿,垂下头,与梁眷四目相对。
    ——“你才是我尚存于世的原因。”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想要长命百岁。
    也许是遗传到梁眷在文学创作上的天赋,陆莺时在年幼时就表现出对文字的极度敏感。
    九岁那年在妈妈的引导下,她拥有了自己的笔名,十四岁那年,更是凭借一本名为《少女心事》的书,被请到电视台演播间里做客。
    直至“才女”首次被曝光在镜头之下,众人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能够对着主持人侃侃而谈的窈窕少女,原来是梁眷与陆鹤南的女儿。
    坐在从未踏足过的新鲜领域,面对镜头,陆莺时维持着良好的家族教养,只将那种欣喜稳稳地藏在眼底。
    因为她知道,镜头之后,观众席里,她的父母正满怀殷切地注视着她。
    作为他们的女儿,她不愿意给他们丢脸。
    围绕书籍的采访进行到最后,抛出的新话题被主持人不动声色地引向更备受世人关注的陆家夫妇身上。
    “莺时今年也十四岁了,谈人生梦想或许还为时尚早,放眼目前这个阶段,你有什么最想实现的心愿吗?”
    陆莺时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那张神似梁眷的面孔上,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涩与端庄:“谈不上有什么心愿,我只希望四年之后能顺利考上港大吧。”
    主持人精准捕捉到有效关键词,连忙追问:“为什么是港大呢?是受爸爸妈妈的影响吗?因为大家都知道,陆先生和陆太太都曾先后就读于港大。”
    陆莺时轻轻点头,给予主持人肯定:“年轻时没能陪妈妈在港大念书,一直以来都是爸爸的遗憾之一,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牵着他们的手,走过他们曾经独自走过的路,弥补当年的遗憾。”
    主持人稍稍动容,播音腔里带着颤音:“那哥哥呢?哥哥也想去港大吗?”
    陆莺时扬起唇角,摇摇头:“不,他想去北城,去华清,去看连绵不绝的白雪,去感受秋风肆意的秋末冬初。”
    去二十八年前,故事开始的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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