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大战
那天之后,俞琬连续做了叁天的噩梦。每当闭上眼,索菲亚空洞的绿眼睛就会幽幽看着她,那张血盆大口,那一具具风中飘荡的尸体,那截落在脚边的舌头,发出有如阿鼻地狱传来的诅咒,“纳粹的婊子….荡妇…你会遭报应的….”
但比这些画面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担心这个有狗鼻子的盖世太保头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与他并无多少交集,甚至加起来就没说十句话,可他为什么要叫自己一起观摩这种行刑?
是因为在剧院时她的颤抖被他注意到了?是因为和巴黎来的人接头那日,她的消失引起了他的怀疑?又或者更早,在狩猎会所那次,她在爆炸前突然起身离开,让他察觉到了反常?
女孩一颗心纠结不定,她担心如果这次看行刑,自己的表现再次确认了君舍心中猜想,她会不会直接遭到逮捕。
克莱恩现在不在,而盖世太保拷问人的骇人手段,她早就是耳闻过的,电椅、冰水浴、拔指甲的铁钳.....或许还没等到男人回来,她就被那些人屈打成招了。
这种担心到最后转化为每次她看到官邸附近有不熟悉的车出现,都会紧张起来,生怕是盖世太保过来了。
一到这时候,她就开始吃不下饭,连钢琴都没心思弹了,也更不敢出门——万一又偶遇了君舍该怎么办。
也直到克莱恩回来那天,这些杂乱不堪的情绪才稍微安定下来。
那天俞琬才刚起床,打开窗帘时就看到了驶入大门的党卫军牌照轿车。她跌跌撞撞地冲下旋转楼梯,开门的瞬间,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进他怀里。
男人环住她,这才几天就像几个月没见面一样,他的小姑娘瘦得连蝴蝶骨都支棱了起来。
我在。是她每到夜晚就无比想念的,他的声音。
克莱恩的唇压下来,缱绻的吻里混着女孩泪水的咸涩,他们互相交换着对彼此的思念,直到她因仍不懂换气而开始缺氧,小手揪紧了他的制服前襟,他们才意犹未尽的分开。
汹涌情绪得到了些许纾解,克莱恩离开她一点,“想我吗?“拇指擦过她湿漉漉的睫毛。
“嗯。”这声带着鼻音的应答刚出口,俞琬就感觉眼眶又热了起来。
女孩眼睛又泛起荧光了,她鼻子酸酸的,泪水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和只才逃脱了天敌掠食的小雏鸟似的,回到强大羽翼之下找寻着安全感,把自己更深地埋到男人胸膛里。
泪水湿透了军服,俞琬要把这些天的焦虑委屈全都抒发出来似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克莱恩亲吻她乌黑发顶,和哄孩子似的抚着她脊背,一遍一遍给小姑娘顺气。她本就纤细,这么一摸,连脊椎骨上都没肉了。
瞧,这才几天,想他想得都瘦了。男人心里一软,这要是到时候自己上了战场,她可怎么办。
“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女孩没回答,只把小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那就肯定是了。
小姑娘太过瘦了,军人的本能让他即刻想实施点补给方案,得把这只蔫巴的小猫儿给喂胖些。
待她稍微平复了,克莱恩便托着膝弯将她抱到餐桌前。
他给她打开了从柏林带回来的樱桃酱,还有黑森林蛋糕。
他自己对甜食并不感冒,但她却很喜欢,他便也很喜欢看她吃甜点时的样子。这会儿,他正襟危坐在桌前,监督着她吃。
在克莱恩怀里发泄式地大哭一场之后,俞琬就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连吃饭都好像有了动力,尤其是还有黑森林蛋糕——这可是她最想念的柏林味道。
海绵蛋糕体裹着巧克力酱,上面点缀着酒渍樱桃,女孩轻轻咬上一口,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眼睛眯成了月牙形状,连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奶油都沾鼻尖上了,小姑娘却还顾着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多像只偷喝到牛奶的贪心小幼猫。
克莱恩专注地看着她,他伸出手,擦掉她鼻尖奶油,笑着说:“小馋猫。”
这时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把男人的湖蓝色眸子照得更通透了,和蓝宝石一样,他鼻梁挺直,气质刚硬冷冽,可嘴唇微勾,眼睛微眯起来的时候,就把这种锋利渡上了一层柔光。
那种介于军人的危险和情人的温柔间的帅气,让俞琬一时失了神。
女孩忘记了咀嚼食物,小嘴鼓囊囊的,乌黝黝的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在克莱恩眼里,这简直可爱到犯规。
像是也回到了孩童时代,鬼使神差地,这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突然俯身,就着她手中的叉子咬走剩下半块蛋糕。在女孩惊讶的目光里,他沾着奶油的手恶作剧般抹过她脸颊,一左一右留下两道白胡子。
丝毫没意识到,作为以铁血风格闻名战场的指挥官,这个举动是多么孩子气。
“现在是小花猫了。”
直到低沉的笑声从男人胸腔里震出来,女孩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小脸,指尖沾到的瞬间,耳尖那抹绯红腾地烧到了脸颊。
她不甘示弱地蘸起一大坨奶油,踮起脚就往那张俊脸上抹。
臭男人幼稚死了!
“啪”,那奶油正落在克莱恩鼻梁上,金发男人没料到这迎头一击,挑眉的样子像极了只被冒犯的猎豹。而就在下一秒,他就又沾了把奶油逼近,吓得俞琬直往后躲。
餐厅里响起女孩的惊叫和军靴踏地的闷响,座椅被撞得四处歪斜着,连酒渍樱桃都滚落在地上。
就这样,原本温馨的蛋糕品尝环节,变成了你追我赶的奶油大战。
连俞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自那次观刑后,她这些日子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投降!我投降了!女孩彻底败下阵来,扶着餐桌喘着气,白色在她鼻尖、下巴和巴掌小脸上星星点点地挂着,现在。她从小花猫进阶成了只掉进奶罐里的猫。
晨袍领口也在追逐间松散开,露出起伏着的饱满胸乳和锁骨上未消的暧昧红痕——那是男人走前那晚刻意留下的。
克莱恩单手撑在餐桌上,另一手抹去自己脸上的奶油渍,领口沾着的巧克力酱正巧滴在喉结上,随着男人的吞咽动作缓缓下滑。
要不要我帮你擦干净?他嗓音哑了下来,连带湖蓝色的眼睛也暗下来。
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