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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笑傲江湖(马踏东瀛 中)

    郑芝龙站在天守阁顶层,推开残破的纸门。海风裹挟着焦臭与血腥味灌入,吹散了室内残留的熏香。
    两名亲兵正用麻布擦拭地板上的血迹,木纹缝隙里的暗红已渗入深处,怎么擦都泛着黑。
    “报——!”
    一名传令兵快步奔上阶梯,在门外单膝跪地:“港口已清理完毕,共收殓倭寇尸体四百七十二具,我军阵亡二十六人,伤二百三十四人。”
    “伤兵安置在哪?”
    郑芝龙没回头,手指按在窗框上。
    “回提督,暂驻本丸御殿,随军郎中正用金疮药救治。”
    “不够。”
    郑芝龙转身,铁靴踩过未干的血迹:“征用町民的屋子,把轻伤者分散安置。重伤的…用烧酒冲洗伤口,再敷药。”
    “抚恤金按三倍发放。”
    顿了顿,郑芝龙继续道:“阵亡将士的骨灰,用福船送回福州。”
    传令兵低头记下,又补充道:
    “另在仓库发现荷兰人留下的火药二十桶,铅弹三百斤。”
    “全部封存,派专人看守。”
    郑芝龙突然眯起眼:“荷兰商馆的人呢?”
    “昨夜趁乱乘快船逃了,据瞭望哨报,往长崎方向去了。”
    郑芝龙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给亲卫:“按这份名单,把城里与松浦党勾结的商人全抓来。”
    …………
    次日黎明,郑芝龙亲赴港口巡视。潮水退去后,滩涂上裸露着十几具泡胀的尸体,都是试图泅渡逃命的倭寇。水手们正用长竿将尸首推入海中,任由浪头卷走。
    “提督,福船的火炮已重新装填。”
    水师参将陈泽抱拳禀报:“但有三门红夷大炮炮膛过热,需冷却一日才能再用。”
    郑芝龙点头,目光扫过港内停泊的船只。明军战船占了东侧码头,而西侧则系着缴获的倭寇安宅船——船体窄长,甲板上只有两门老旧佛郎机炮。
    “把这些倭船拆了。”他指向那些安宅船:“木料用来修补我们的舵桨,铁钉熔了重铸。”
    “那俘虏的倭寇水手?”
    “会驾船的留下,其余充作苦力。”
    郑芝龙踏上栈桥,靴底沾满黏稠的血泥:“三日内,我要所有战船恢复战力。”
    “提督小心!”亲卫突然上前一步,挡在郑芝龙身前。
    栈桥边漂浮着几具倭寇尸体,被潮水推挤着撞击木桩。其中一具尸体的手突然抽搐般动了一下。
    郑芝龙拔出腰间短铳,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扣动扳机时,手腕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砰!”
    铅弹穿透水中尸体的头颅,溅起一朵暗红的水。
    “还没死透的,补刀。”郑芝龙收起短铳,声音冷硬。
    “是!”
    看着亲卫领着一群士卒朝小船跑去,郑芝龙摆了摆手,领着其余将士登上一艘福船。
    造船匠张老五跪在福船甲板上,粗糙的手指抚过一道裂开的船板,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指节因常年抡锤而变形。
    “能修吗?”郑芝龙站在他身后问道。
    张老五没立即回答,掏出烟袋叼在嘴里,却迟迟不点火。半晌才道:“要换三块船板,还得重新上桐油。”
    郑芝龙问道:“需要多久?”
    “两天。”
    张老五吐掉烟袋:“但要二十个壮劳力。”
    郑芝龙转头对亲卫道:“去俘虏营挑人,要身强力壮的。”
    亲卫犹豫道:“倭寇会老实干活?”
    郑芝龙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告诉他们,干完活赏一顿饱饭。敢耍样的——全部扔海里喂鱼。”
    …………
    午时的阳光透过和纸拉门,在评定间的地板上投下班驳的光影。
    屋内弥漫着海腥味与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
    十二名和族商人瑟瑟发抖,以‘土下座’的姿势跪伏在榻榻米上,他额头紧贴着草编的席面,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郑芝龙端坐在主位的折凳上,左手按着刀鞘,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头。他刻意保持着沉默,让这份寂静持续了足足半刻钟。跪在最前排的茶屋老板森田右卫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
    “抬起头来!”
    郑芝龙突然用流利的倭语说出‘抬起头’时,森田的肩胛骨猛地一颤,缓缓直起佝偻的背脊,却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视线只敢停留在郑芝龙腰间那柄染血的倭刀上。
    他能看见刀鞘上‘丸十字’纹饰的缝隙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垢。
    “松浦党在九州还有多少据点?”
    郑芝龙的声音不大,却让森田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滑过眉骨,蛰得他眼睛生疼。
    “回、回大人…”
    森田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他不得不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肥前藩的唐津、伊万里…尚有松浦同族把守…但,但兵力不足千人…“
    郑芝龙突然向前倾身,铁甲的关节处发出‘吱嘎’的摩擦声。森田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刺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长崎呢?”
    这个问题让森田的后颈汗毛倒竖。他悄悄用余光瞥向左侧的米商佐藤,后者正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摇头。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郑芝龙的眼睛。
    “长崎是…幕府直辖…”
    森田的嗓音开始发抖,一滴汗珠从他鼻尖坠落:“守将小笠原忠真,上月刚调任…麾下、麾下只有五百足轻…”
    郑芝龙右手突然化作一道残影。森田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随即听到‘夺’的一声闷响,一柄短刀精准地钉在他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缝隙里,刀尖入木三分。森田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刀柄仍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余音。郑芝龙保持着投掷的姿势,铁手套的指节泛着冷光。
    “若有一句虚言——”
    郑芝龙缓缓起身,铁靴踏在榻榻米上的每一步都让商人们浑身战栗。森田的右手僵在半空,指节因过度紧绷而发白。
    “下次钉穿的就是手掌!”
    郑芝龙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打了个寒颤。他忽然加大力度,刀尖又没入木板半寸:“我听说倭国的茶道讲究‘一期一会”…你觉得呢?森田老板?”
    森田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突然伏地叩首:“大人明鉴!小笠原确实只有五百足轻,但…但长崎奉行所还藏有两百铁炮足轻!”
    额头重重磕在榻榻米上,颤声道:
    “松浦党的残部都躲在壹岐岛,有…有三十艘关船!”
    郑芝龙眯起眼睛,拔起短刀,转身走向跪在第二排的米商佐藤,刀尖轻轻挑起对方的下巴。一滴血珠从佐藤颤抖的下巴滑落。
    “你呢?有什么要补充的?”
    佐藤的瞳孔剧烈晃动,视线在森田与短刀之间游移。郑芝龙突然手腕一翻,刀背重重拍在佐藤脸颊上,发出‘啪‘的脆响。
    “不说就死!”
    “岛津家!”
    佐藤崩溃般地喊道:“岛津家的船队三日前就到了五岛列岛!有…有五十艘安宅船!”
    “哼!把他们的供词分开记录。”
    郑芝龙直起身,将短刀在佐藤的肩衣上擦净,坐回主位,对身旁的书吏说道:“若有矛盾之处…”
    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商人们:“就把说谎者的舌头割下来喂鱼。”
    “遵命!”
    书吏的毛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郑芝龙从亲卫手中接过茶碗,掀开碗盖时热气蒸腾而起,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他啜饮一口后突然将茶碗重重搁在案几上,瓷器碰撞的脆响让商人们又是一颤。
    “明日辰时,我要看到平户町所有商家的账册。”
    郑芝龙的手指轻轻敲击刀鞘:“特别是…与荷兰人交易的记录。”
    …………
    三更的梆子声在平户城的天守阁外回荡,郑芝龙面前的烛火随着海风忽明忽暗。
    十二支牛油蜡烛在青铜烛台上淌下厚厚的蜡泪,将铺在楠木案几上的海图映照得泛黄。这张由葡萄牙传教士绘制的九州沿海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潮汐、暗礁和倭寇常用的航道。
    亲兵统领赵武端着漆木食案走进来,案上那碗麦饭早已冷透,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米油。郑芝龙头也不抬地抓起来,三两口就咽下半碗,米粒沾在了他的短须上。他用筷子尾端敲了敲海图边缘,发出‘笃笃’的闷响。
    “传陈泽。”
    片刻后,陈泽快步走入。这个泉州出生的老将甲胄未卸,护心镜上还带着一道新鲜的刀痕——那是白日巷战时留下的。他在三步外单膝跪地,铁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末将参见提督!”
    “起来吧!”
    郑芝龙用筷子尖点向长崎湾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画着一个醒目的圆圈:“明日辰时,你率‘镇海’‘靖波’等十艘福船出港。”
    筷子在墨水绘制的航线上划出一道弧线:“沿五岛列岛外侧迂回,堵住长崎出海口。”
    陈泽凑近细看,海图上标注的水深数字让他眉头微皱:“大人,若是退潮时分,福船的吃水…”
    “算好潮汐。”
    郑芝龙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扔过去:“这是琉球渔民提供的潮信表。”他的指甲在海图上重重一刮:“尤其要注意野母岬的暗流。”
    郑芝龙突然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的令旗,旗面上用金线绣着狰狞的龙纹。
    “记住,看到岛津家的船队不要拦截。”
    他将令旗递给陈泽,手指在旗杆上敲了三下:“放他们全部进港。”
    陈泽的瞳孔骤然收缩:“大人是要……?”
    “等他们全部入瓮。”
    郑芝龙转身回到案前,筷子‘啪’地折断在海图上。半截筷子深深插进长崎湾的入口处,另半截则戳在樱岛水道的位置:“岛津义弘那个老狐狸,必定会走樱岛水道。”
    说着,郑芝龙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倒出十几枚铜钱。这些铸着‘昭武通宝’字样的铜钱被他一枚枚按在海图上:“‘震雷’‘霹雳’等二十艘二号福船埋伏在甑岛列岛,专打他们的补给船。”
    “笃笃!”
    他忽然用指节叩击案几,亲兵立即捧上一个沙盘。
    郑芝龙抓起代表战船的木雕,在沙盘上排兵布阵:“主力埋伏在口永良部岛东侧,等岛津舰队过去一半…”
    他的手掌猛地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木雕战船纷纷跳动:“拦腰截断!”
    陈泽眉头一皱:“若是倭寇从陆路增援?”
    “早安排好了。”
    郑芝龙冷笑一声,从案几下抽出一卷布防图:“火枪营已在长崎外城的废窑设伏,三百支新式燧发枪…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窗外传来‘吱呀呀’的推车声,那是民夫在运送箭矢。
    郑芝龙走到窗前,推开格扇。
    月光下,数十名征召的町民正将一捆捆箭矢搬上牛车,铁制的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火药都检查过了?”
    “回提督,二十桶全部分装完毕。”
    陈泽答道:“每桶都用油布包裹,藏在底舱。”
    郑芝龙点点头,突然从架上取下一把倭刀扔给陈泽:“赏你的。松浦镇信的佩刀,据说是粟田口吉光的作品。”
    陈泽拔刀出鞘,刀身在烛光下泛着青芒。郑芝龙的声音突然转冷:“三日内,我要看到岛津家的首级装在这把刀的匣子里。”
    陈泽重重点了点头:“末将必定不辱使命!”
    更漏显示已是四更天。
    郑芝龙从亲兵手中接过热毛巾,用力擦了擦脸,指着沙盘上的一处海湾:“退潮时这里会露出暗礁,千万别让福船靠近。”
    又取出一张写满数字的纸条:“这是各船的火炮射程表,红夷大炮最远可打三里半,但精准射程只有两里。务必让炮手记牢。”
    陈泽正要告退,郑芝龙突然又叫住他:“慢着。”
    他从案头拿起一个锦囊:“里面是长崎城内的内应名单,用暗火联络。”
    待众人退下后,郑芝龙独自走到廊下。夜风带着海腥味扑面而来,远处町屋的灯火像萤火虫般闪烁。
    天守阁的瓦檐仍在冒着缕缕青烟,混着海雾飘向墨色的夜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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