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第455章太和殿上,
六部按例奏报完了今日朝事,殿前似阴云笼罩的气氛,仍久久未能散去。
不单单是百官奏报时,言辞谨慎,便是隆祐帝的回应也稍显淡薄了些。
近来还算是风调雨顺,盛夏之中几处旱灾也是屡见不鲜之事,国库再度拨款赈灾便是。
至于边疆防务,北蛮伤了筋骨还在苟延残喘之中,对长城以南构不成什么威胁。
建州女真,在统一各部之后,也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休养生息,九边皆算安定。
时局安稳,便给了隆祐帝着手改革的机会,对于贾家的重罚不仅仅是以儆效尤,更可能是一切序章。
在场的百官,皆是能看得明白。
果不其然,在完成了例行的朝会之后,隆祐帝便又宣布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
徐步走下汉白玉雕刻的石阶,隆祐帝走在百官之间,悠悠叹道:“朕夙夜忧思,念新旧改政之疲敝,每每有新法推行,便是京畿三辅,也不达成效。”
“可朕再看沧州通报,被定国公重铸一番的官府,却是颇有作为,二者究竟有什么不同?”
殿前大员刚要拱手回答,隆祐帝却摆了摆手,道:“尔等不必急于回朕,朕心底已有了盘算。”
“朕伏于案牍,每览章奏,察访吏治,常闻地方牧令,虽膺百里,却在履任之初,困于胥吏之把持,忙于堂前之繁杂,不得不屈尊聘请幕宾,曲意结纳胥吏,方能勉强任事。”
“这岂非是朕委任了官员,而被他人扼住咽喉?政令出城,怎堪推行?”
“此非朕委任之初心,又实乃国朝取士选官之大弊也!”
东方治等老臣,似是早有预料,不禁微微颔首。
而另外一些官员,则是从隆祐帝的话音中听出几分不妙来,脸上的表情不觉变得微妙了许多。
隆祐帝并不急于下定结论,而是在百官面前引经据典起来,调动着众人的情绪,“《尚书》有云:‘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又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然观今之取士,渐成四书文,卖弄技艺。”
“代圣立言,固可明义理、正心术、修德行。然束之于章句,锢之于程式,使天下英才皓首穷经,竟不识稼穑之艰难,不晓工筑之机巧,不明刑名钱谷之实务。一旦释褐,授以民社,茫然如盲者行路,聋者听音,岂能不假手于人,受人所制?”
“此所谓‘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岂非《周礼》考工之遗意尽失乎?”
隆祐帝句句直指要害,似是当堂在与百官做着一场策问,核心的问题也揭露无遗。
便是如今科举考察的内容,无法与学子任职相对应,以至于科举考试浮于形式,而不能真正的选拔出治国能臣。
这是问题的症结,却也是国家的疑难杂症。
堂前儒生脸色皆变,连堂下的起居郎记录的笔,都不觉颤了颤,不知是否该如实记录了。
接下来便是隆祐帝大刀阔斧的改革,什么祖宗之法,什么文脉禁锢,似是都不再存在。
“昔管子治齐,首重四民,士农工商各司其职。诸葛武侯治蜀,亦曰‘务农殖谷,闭关息民’。朱子倡格物致知,穷究万物之理。此皆圣贤经世致用之大道!朕观流于市面《农政全书》,《天工开物》等书,虽归类杂文,却皆利国济民之实学。何以我朝取士,独尊空疏之文,而轻百工之技,贱稼穑之劳?”
实干之臣,听之只觉眼前一亮,颔首不止。
学阀世族,却是脊背发寒,不肯应声。
而隆祐帝惊才绝艳的表演还远没有结束,“长此以往,官受制于吏,权柄下移,政令堵塞,民生凋敝。胥吏世守其业,盘根错节,竟成‘无官之名,有官之实’之势,实乃国本之蠹!”
语气一顿,百官便自觉躬身,
隆祐帝又道:“此事,由定国公与礼部,翰林院共议,拟个章程与朕。朕不急于成效,愿在下一次春闱,便能见得些许改观。”
堂上众人伏地,岳凌也应声领命。
朝堂上隆祐帝的言行,便很快传为邸报,引起轩然大波……
……
内宫,坤宁宫,
皇后看着面前一脸憔悴的贾元春,心里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惜。
尽管贾家有百般不对,皇后多次对贾元春严令责罚,却也并非有意针对她,而是想她能够管束家族。
皇后当然也能体会贾元春的不易。
一家之中若是有贾母那般刚愎自用的长辈在,任贾元春再三规劝,其实也难有成效。
酿成今日之祸,罪责也并非都在贾元春之身,可她却先行剃度除发,着实可怜了些。
皇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这般作态又要如何呢?又何至于此呢?便是有天大的过错,也需得等陛下来处置你,你却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贾元春声音沙哑,低声道:“奴婢已知罪孽深重,不求活命,只求不失天家颜面,认罪认罚,亦不失皇后教诲。”
皇后还是摇摇头,“贾家之事不可扭转,你心里要有准备,不过你的性命,也并非要与贾家绑在一起。”
“在宫中,你未有私心,体恤旁人,本宫都看在眼里,亦会为你向陛下求情。如今你剃度了,冷宫自然是要走一遭了,不尊内宫规制的罪名,当然是躲不过了。”
听皇后将事情说的如此轻飘飘,还有转圜的余地,贾元春便是一头雾水。
昨晚那阵仗,已经是官兵抄家,不说杀头的罪过,也得是流放千里,而且今日便是早朝,陛下应当也当堂宣过贾家的罪过了,怎得在皇后口中,并非什么要事呢。
顶着猩红的眸眼,贾元春看向皇后,满心不解。
而皇后似是也不想与她说的太过明白,悠悠转口,“你先回宫宇等旨意吧,切不可寻了短见,让皇家蒙羞。”
“你知道的,这个宫闱之中,人多眼杂,便是一举一动,都要传扬出什么秘史来。你若是寻了短见,若传扬出去,是陛下逼死你,岂不是玷污了陛下的清名?”
贾元春连连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皇后颔首,“这便是了,你心里有数便好,下去吧。”
“多谢皇后娘娘。”
一大一小两个小尼姑出了宫,未过多久隆祐帝似如约而至,来到了坤宁宫中。
皇后为隆祐帝除去外袍,垂着臂膀解乏,体贴问道:“陛下,今日朝中可有大臣反对变法一事?”
隆祐帝笑着摇头,“并没有,一时之间他们似是被威慑住了一般,竟无从考量自哪里开始辩驳。实是朕未将矛头直指他们本身,他们又不好挺身而出,为底层的胥吏说话。”
“而且在这之前,朕也威慑了勋贵一党,若是那几个文官再挟恩自重,莫说朕不翻旧账,便是这些勋贵也看不过眼了。”
皇后笑着说道:“那岳凌这削弱勋贵与文官一同进行的策略倒还很实用。”
隆祐帝摇摇头,“凡事都得有个度,两方折损,并非此消彼长,一切便还好说,只不过,岳凌接下来面对的事肯定麻烦了。即便朕有意这么做,指了条路出来,下面的人肯定还会推诿,尤其科举取士的这些翰林,定是抱着四书五经与他分庭抗礼,接下来就看岳凌怎么搞定那些腐儒了。”
“这真真是连朕也头疼的事。固然可用雷霆手段,却也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为稳妥呀。”
皇后来到隆祐帝身旁,奉上茶水,“陛下安心,岳凌不是莽夫,定会细细思虑过后再有行动,只眼看着他如何做便是,再不济也能让东方先生,皇甫侍郎,他们帮衬许多。”
隆祐帝笑笑道:“那你还真是小觑了岳凌。”
说着,隆祐帝从袖口中取出一份文书来,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便是今日堂前,隆祐帝宣讲的词。
隆祐帝讲得气吞山海,却也是多次排演过的。
即便他算是一个儒将,通读各类经典,却也不足以出口成文。
皇后将文书接过,通读了一遍,果真觉得朗朗上口,是一篇好文,不觉叹道:“若是岳凌得闲,陛下该封他为太子少保才是。”
隆祐帝抚须大笑,“那你真是难为他了,他眼下可真是分身乏术,不单单是朝政之事,还有那府邸里。恐怕这会儿,他已经去大理寺,接那几个贾家的姑娘回府了。”
皇后咂咂舌道:“好好的哥儿,偏这么好美色,还偏好年纪不足的少女,着实有些没面皮了。而且,还有一事,陛下难道不觉得怪异吗?”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隆祐帝颇为不解,“所言何事?”
皇后摇摇头道:“岳凌也是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了,府中莺莺燕燕比这内宫还多,为何还没一女子为他诞下子嗣?难道,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未有节制,身子有亏了?”
“岳凌对陛下来说,可是无可替代,怎能不多关心他些?若他真是苦恼于此事,陛下能解决,便是比赏他多少金都贵重,岂非是雪中送炭?”
隆祐帝抽了抽嘴角,还真没想过这么多,难为情的点点头道:“皇后所言极是,朕是疏忽了。岳凌文武兼备,便是不能教养皇子,能好生教养后辈,也是大昌的财富,如今竟连一子都未能诞下,实属不该。”
“朕这便去宣太医院太医,入府为岳凌坐诊,得频繁的去才行呀。”
隆祐帝抬腿要走,皇后又将其挽留下来,问道:“陛下,方才还说了贾家那几个姑娘的事,这宫中还有贤德妃,陛下难道忘了吗?”
说起贾元春,隆祐帝的脸色便有些复杂,“是朕利用了她,并非认她有错在身。至于她剃度之事,朕也有所耳闻,便随她去吧。在宫中庙宇之间,寻一处给她落脚,交她些清净吧。”
皇后也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
“这不好吧?”
林黛玉坐在桌案前,旁边是秦可卿拘束的站着,双手交迭在身前,一副认错的模样。
“有什么不好的?你刚刚当着众人的面都能讲,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何反而不能说了?”
林黛玉正义凛然,非要将刚刚秦可卿在庙堂前讲述的知识听个完全,再定下她的罪过。
看似十分有理,却也很没道理。
秦可卿猜测林黛玉就是对房中事开始好奇了,又看林黛玉总时不时搓着自己的手,心底更是狐疑了。
“难道,林姑娘和老爷已经有了进展?可林姑娘始终以清白自持,竟是真被老爷哄上了床?难怪老爷这几日都不再见我了呢。”
可再看林黛玉的身型,走路的姿势也没有走样,秦可卿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真有行房事,便是老爷再温柔对待,以林姑娘的身子骨肯定都是受不住的,要说雪雁第二日和没事人一样还差不多。”
“应当只是初探房中术吧,想要不太生涩,要我教一教?”
秦可卿连连颔首,心底有了几分底气,又故意卖关子道:“林姑娘,其实你不必学这些事的,也不必多了解,便是如今这副模样便就足够了。”
林黛玉瞪大眼睛,诧异道:“你没来由说的什么劳什子?”
秦可卿悠悠然的摇晃起脑袋来,果真恢复了一副讲师的模样,“因为林姑娘是纯净之人,洁白无瑕,老爷享受的就是这个调……养林姑娘的过程,所以生疏才刚好,过于熟练了反而不对。”
“试问,一张写满字的纸,姑娘可还有意愿再在上面留下字迹了?”
林黛玉眉头微蹙,感觉秦可卿说的有几分道理,却又感觉是歪理。
等沉吟片刻,忽得恢复了神智,林黛玉红着脸道:“好啊,你刚刚当着她们的面就是如此调侃我的,如今竟是在我面前戏谑,真当我不罚你?”
“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学那些羞人的东西了!呸呸呸,可儿姐姐,我今日饶不了你!”
说罢,林黛玉便从座椅上跳了下来,追着秦可卿,满屋子跑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