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闵宁(二合一)
第661章 闵宁(二合一)陈易面色平静地看着殷惟郢,从前把她暂时安置在高粱山上,便是怕她再弄出什么波折,以这女冠拎不清的性情,定然一时无法接受秦玥的存在。
也不知是否值得庆幸,经仙宫那一回,自己对她要冷漠许多,更狠得下心来,否则若是心软,定然要为秦玥做许多退让,纵使如此,也难以遏制住她得寸进尺。
但不论如何,她总要面对。
“…等等…谁的孩子?”
殷惟郢面上的惊愕骤地变作骇然,心底似欲翻江倒海。
“这样啊,你是说……”
眼前女冠顿了片刻,却极快回过神来,她忽又笑了两声,回过神来道:
“原来,听雪也跟来了?”
饶是陈易已做好铁石心肠的准备,此时都险些没绷住。
殷惟郢凑前两步,清艳的双眸打量起他怀里的秦玥,约莫两三岁,眉眼…竟当真与陈易有几分相似,尤其那挺翘的鼻梁和抿嘴的神态,方才隔得远,心思又全在如何与陈易搭话上,竟未曾细看。
她啧啧称奇道:“想不到听雪的道法已这般高深,足以以假乱真。”
陈易沉默一阵,秦玥也被弄得有点懵,下意识扯了扯陈易的衣领,无声间,她对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爸爸有了点依靠。
好一阵后,陈易才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孩子,殷惟郢。”
“嗯,我知道,听雪暗中视你为母,我听她说过。”
“…她不是听雪扮的。”
“不可能。”殷惟郢直接否定。
“……她叫秦玥。”
“不,秦…”殷惟郢倏然抬头,脸上的清笑骤然凝固,像一层薄冰被重锤击碎,“她姓秦?”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仿佛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倘若姓秦的话……
殷惟郢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看着陈易怀里的女孩,那张小脸,眉宇间依稀可辨的熟悉轮廓,尤其那双眼睛……此刻含着泪,更显出几分神似。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几乎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进她的脑海,玄衣蟒袍、身姿挺拔,
秦青洛!
昨夜王府的堂皇威仪,秦青洛处理事务时的从容掌控,还有那双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幽深的蛇瞳……所有画面碎片般涌来,最终都汇聚到眼前这个被陈易抱在怀里、正依赖地搂着他脖子的孩子身上……
殷惟郢彻底停在原地,离陈易和那孩子还有几步之遥,晨曦的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映不出半分血色,只有一片空茫的惊愕。
陈易抱着秦玥,那孩子小小的身子还因刚才的追逐微微抽噎,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他低头,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抹去秦玥脸颊的泪痕,动作是殷惟郢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殷惟郢怔了许久,好半晌才僵僵地问道:“你莫不是在与我耍笑?”她顿了顿,又强提笑颜道:“不要刻意气我可好?”
陈易再抬眼看向殷惟郢,眼神平静无波。
“这就是我的孩子。”他重复了一遍,字句清晰,不容置疑。
时间仿佛在庭院里凝滞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老妈子因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遥远。
殷惟郢呼吸仿佛停滞了,她好久没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感觉。
难怪昨夜秦青洛看她如同看一个笑话!难怪陈易对她的哀求视若无睹,径直将她丢在客院!难怪他对这王府如此熟悉,对秦青洛的安排如此顺从!
他们之间……竟有了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已经会跑会跳的孩子!
巨大的冲击让殷惟郢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发黑。
陈易似乎没打算多解释,只是抱着秦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怕了。你看,它不追了。”
泰杀剑早已安静地悬浮在他身侧,收敛了所有锋芒。
他抬眼,目光掠过殷惟郢那张失魂落魄、复杂难言的脸,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她娘亲…想必等急了,我送她回去。”
“娘亲”二字狠狠刺进殷惟郢的耳膜,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易抱着那孩子,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王府内宅的方向走去。
这一回……
她一败涂地了。
殷惟郢矗立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老妈子紧张地看了看僵立原地的殷惟郢,又看了看远去的父女俩,最终还是小跑着追了上去,留下一地寂静。
……………………
秦青洛不知她无声无息间已让那性情素来清傲的景王女头一回输得如此彻底,只知自己小歇一阵后,已再度神清气爽。
武夫身体强横,数昼夜乃至数月不眠都并非毫无可能,何况他们消耗虽大,却不过一个昼夜。
秦青洛扫了眼沙漏,知道大约不过是过了两三个时辰,天光正好,她并未急着去用膳,拢好衣衫后,正想去书房处理些公务,可转念一想,他大抵就在那里。
那便还是不去了。
秦青洛推门而出,略作思索后,起身转向裁衣局。
从前虽想过他会来,只是那时心念繁复,二人间仇怨极深,是敌非友,恨不得将之五马分尸。
如今一看,才发现王府其实没有适合他的衣服,她的衣服太过宽大,祝姨的衣服又太小,王府内院又许久没有男丁,并无适合他身长的男装。
秦青洛步履沉稳地穿过王府的回廊,径直走向裁衣局所在的外院,日光透过雕窗棂,在她玄色的常服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裁衣局内,几名技艺精湛的老衣匠正伏案忙碌,见王爷亲临,管事领着众人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
“免了。”秦青洛声音平淡,目光扫过陈列的各色锦缎丝帛,“前些日子止戈司来了位新人,办事还是得力的,你们给他裁几身新衣。
肩宽,腰束,需利落便于行动的款式,料子要上等的冰蚕丝或云锦,轻薄透气,颜色……”她略作沉吟,“靛青、玄色、月白皆可,不必繁复纹饰。”
她不喜过多纹饰装点,一来过于显眼,二来,想来他也不喜。
秦青洛亲自走到料架前,指尖拂过几匹质地细密、光泽内敛的布料,她对这种挑料的事不算熟悉,平日都是祝莪在办,念头拂过,寻几件与自己衣裳相似的常见面料应当不错。
最终选定了一匹深如子夜的玄色云锦和一匹如雨后晴空的月白冰丝,“用这两匹,尺寸量准些,今日便递牌过去量体。”
“是,王爷。”为首的老衣匠恭谨应下,记下要求。
秦青洛正欲转身离开,一名侍女步履匆匆地自院外而来,手中捧着一个漆盘,上面静静躺着一封蜡封完好的密信,封口处印着一个隐秘的标记,是伺隙房来的。
秦青洛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伸手取过,展开信笺,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是祝莪的亲笔。
信的内容让秦青洛英气的眉宇微微蹙紧。
只因她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故人,
闵宁。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信笺边缘摩挲了一下,闵宁……这个名字牵扯的线头,另一端似乎系在书房里那个人身上。
秦青洛面色不为所动,沉吟片刻,将信笺重新折好,收拢入袖,脚步一转,方向已改为书房。
书房内,光线透过高窗,尘埃在光柱中浮动。
陈易果然在此,正坐在她昨夜的位置上,翻看着她整理好的、关于无明世界和神教的厚重典籍,神情专注,桌案一角,还散落着几块刻有奇异符文的龟甲。
听到脚步声,陈易抬起头。
秦青洛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到书案前,将袖中那封密信取出,递了过去,“你且看这个。”
陈易接过,展开信纸。
目光落在“闵宁”二字上时,他脸上的平静瞬间一皱,瞳孔猛地一缩,握着信纸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迅速低下头,仿佛要将信上的每一个字都重新咀嚼一遍,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努力消化一个极其意外的消息。
秦青洛就站在书案对面,将他瞬息间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那强行蹙起的眉头,那刻意低垂试图掩饰什么的眼帘,还有那嘴角一丝极其微弱又被强行抿平的弧度……哪里是忧虑?
她那双洞察力惊人的蛇瞳微微眯起,一丝了然和淡淡的讥诮浮上眼底。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书案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冽,直刺核心。
“怎么?”她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没有弧度的笑,“莫不是在担心……寡人会吃醋?”
陈易捏着信纸的手指又是一紧,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无话可说。
以至于略有失态。
秦青洛极满意他的失态。
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样子,她仍有淡笑,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此事,便交由你来处置?”
陈易眸光很是时候地一亮,恍若被侥幸逃脱的惊喜,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
女王爷直起身,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衣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道:
“寡人与闵宁也有旧谊,多年未见,几分怀念还是有的,你若遇到她,便可邀入王府。”
那背影挺拔依旧,只是走出门时,似乎比进来时脚步快了一丝。
陈易捻住字条,收拢住视线。
闵宁啊……
邀入王府啊……
怎么可能?!
秦青洛的话语中的意味的确不假,尚在京城一带时,她的确与闵宁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她们的性情一般刚强,又一般英气,二女若是会面,定是对酒当歌之景。
只是,英雄再如何所见略同,道不同,不相与谋。
何况陈易还夹在这两条道之中,二女若是会面,自己没有同时弹压她们的实力,难以一碗水端平,到时只怕…只怕要落得个一地鸡毛的结果。
念头转又转,陈易明白,绝不能让二女在南疆相遇,再略作回忆之前与闵宁的匆匆一面,便更坚定了他的心念。
“这眼下神教的事,都看起来没这么着急了。”陈易喃喃自嘲。
只是,若是要制衡住闵宁,避免她与秦青洛正面冲突,又该如何是好?
光靠他自己一个人?
念头浮过,陈易微蹙眉头,下一刻,他立时想到这个时候,他不愿意想到的身影。
殷惟郢。
………………………
殷惟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院的。
庭院里那刺目的晨光,陈易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还有那一声“娘亲”都好似凿在心上……
客院清幽雅致,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荒漠。
她屏退了侍立的婢女,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那强撑了一路的仙姿瞬间垮塌,背脊抵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床榻上。
输了……彻彻底底。
不是输在算计,不是输在手段,甚至不是输在陈易的冷漠上。
是输在了一个她从未预想过的事上,他…竟有了一个孩子,一个流淌着他和那女人血脉的孩子……
她蜷缩在门后,额头抵着膝盖,太上忘情法的口诀在心中默念,却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被那巨大的落寞吞噬。
茫然,无措,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留在这安南王府,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还是……灰溜溜地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四肢都有些麻木。
就在这死寂般的茫然几乎要将她淹没时,门外传来了侍女刻意放轻的禀报声:
“仙姑,陈公子……来看您了。”
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殷惟郢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
方才还一片死灰的眼眸瞬间被点亮,混乱的思绪骤然强行归拢。
惊愕、慌乱、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种种情绪在眼底飞快闪过,最终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淡然迅速覆盖。
她几乎是跳下床榻的。
指尖飞快地拂过微皱的裙摆,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发,对着铜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所有的失魂落魄,让表情恢复成惯有的清冷平静,甚至唇角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门被轻轻推开。
陈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廊下的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殷惟郢已然立在房中,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以及被打扰清修的不悦,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倒在榻上的人根本不是她。
“夫君?”她微微侧首,语气带着一丝清冷的讶异,仿佛他的到来颇为意外,“你…不是去陪那孩子了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客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