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述里朵
第428章 述里朵腊月寒风卷着雪沫,肆虐抽打着王府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下,世里奇香躬身执礼立在偏厅中央,脸色上隐有强行自我安慰的镇定,亦有对眼前人的无尽惊惧,但拱着的手下意识五指攥紧,却是流露出了她紧张的姿态。
萧砚背对着她,负手立于窗前,简洁的绯袍常服衬得身影如渊。指尖在手背上无意识地轻叩,嗒、嗒、嗒,每一声都像冰锥凿在人心上。
“赔罪?”萧砚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似寒风刮进门窗,带着沉沉的冷意。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直刺世里奇香,“如你所言的赔罪,便是用奥姑来赔罪?述里朵……当真是好手段。阴山之事,本王尚未与她计较,她倒先送个‘大礼’来堵本王的嘴?还是觉得,凭此便能换得本王不计前嫌,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似乎能察觉到那道迫人的视线,更听闻这言语中的嘲讽,世里奇香努力维持的防线倏然崩溃,立即伏拜下去,额头紧抵冰冷地砖,声音嘶哑:“回大汗,太后深知阴山之行,有负大汗信重。此非托词,乃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萧砚面无表情,踱步靠近,阴影几乎将世里奇香笼罩,“那她怎未曾告诉本王,耶律剌葛那个废物,如今在她的草原上,已经扯起了多大的旗?”
言语之间,他猛地停在世里奇香面前一步之遥,气息迫人,“迭剌、乙室……不过一群跳梁小丑,竟成如此模样。手握一个漠北王,自己一个太后,若连自家后院都扫不干净,她述里朵,还有什么脸面,来跟本王谈信重?谈赔罪?”
世里奇香感到那目光如有实质的冰针,刺得她几乎难以呼吸。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屈辱与寒意,声音努力平稳,却带上不易察觉的艰涩:“大汗明鉴。实非太后不报,乃是情报暂且不明。耶律剌葛丧家之犬焉能威胁草原?有传闻言,助耶律剌葛者,乃岐王李茂贞……前者余威尚存,后者武功确也卓著,之前二人纠合心怀叵测之徒,确生事端。然太后坐镇王庭,各部根基尚稳,叛军不过疥癣之疾。至于此番送奥姑入汴京……”
她微微一顿,抬起头,眼神无比恳切,“实乃太后欲以我天神之女、漠北最尊贵之象征,昭示重修两家盟好之至诚,绝无半分动摇!更盼以此洗刷阴山之误,重获大汗信任!大定府之侧,元将军的两千定霸铁骑,便是两家盟约最牢固的基石,昔日大汗神威,定草原之势,太后从未或忘!”
“信任?”萧砚依然不无动色,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复而好整以暇的坐回主位,依身冷面道:“信任是打出来的,不是送个女人就能换来的。若非你家太后阴山动摇,授人以柄,耶律剌葛焉能如此轻易煽动人心?内部不稳,乃取祸之道。”
说着,他又眯眼而起:“岐王李茂贞,乃本王王妃之胞兄,本王外兄,焉能助耶律剌葛这丧家之犬?此事勿要再提。”
世里奇香显然早就得了述里朵的吩咐,当然只是将额头抵在地板上不语。
“人,本王留下。”半晌后,萧砚才忽然开口,声音不徐不疾,却也不留丝毫转圜,“但这是最后一次。你回去告诉述里朵,让她自己把耶律剌葛与什么迭剌、乙室的脑袋取了,摆在大定府的城口。证明她述里朵还是那个能让本王高看一眼,能替本王震慑草原的述里朵。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漠然:“本王不介意亲自去取,或者,换个更听话的人去守。本王固然不会坐视草原彻底崩乱。但如何做,何时做,本王自有主张。让她先把内部稳住,拿出诚意来。这一次,元行钦的刀,本王准她任用。”
世里奇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深深躬身,头颅几乎垂到膝前:“奴婢……谨遵大汗谕令!定将大汗旨意,一字不易,禀明太后!”
萧砚不再看她,只漠然挥袖:“滚吧,明日风雪停了就动身。”
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隔断了偏厅令人窒息的威压。世里奇香满头冷汗的离去不提,独留萧砚一人兀自思忖良久。
而回到前厅,却也只剩下千乌和那刚从木箱中出来的“礼物”。
耶律质舞已将一件尤为御寒的杏色缠枝莲纹锦缎袄裙穿戴妥当,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装扮,脚上陌生的束缚感让她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想蹭掉靴子,赤足踩上冰凉的地板。
“不可。”千乌在一旁看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只是以眼神示意。
耶律质舞倒也听话,只是抱着重新凑过来的狸猫,抬起脸来。她的容貌极美,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温婉,眉宇间带着草原的疏阔与纯净,肌肤宛如新雪,竟让千乌都觉得其人仿佛真有几分神性一般。
而耶律质舞看着千乌,竟没有什么疏离感,进而便直接用带着奇异韵律的汉话问:“千乌,我母后说,我以后要留在这里,和他一起生活。你是这里的人,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千乌并无什么神态变化,只是道:“你且安心住下便是,一切自有郎君安排。”
“郎君?”耶律质舞若有所思,走了几步,却见萧砚从外间大步回来,脸色几无表情,他步履如风,看见耶律质舞的装扮后,便下意识想要展眉点头,却在尚有几步路程的时候,看见耶律质舞突然停下了脚步,进而带着草原女儿特有的坦率,对他自然而然地唤出了那个刚刚才学会的称呼。
“郎君?”
这两个字,被她念得清脆又自然,尾音带着一点微微上扬的疑惑,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练习,干净得不掺任何杂念,纯粹得如同草原初展翅膀的雏鹰。
然而,萧砚的脚步却是倏地一顿,然后用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耶律质舞脸上。
不过几息过后,他负手而立,没有应声,只是对千乌微微颔首,进而头也不回,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内书房的重重帷幔之后,留下主厅一片异样的寂静。
耶律质舞蹙了蹙眉,回头去看他离去的方向。
千乌虽并不知晓内情,却也只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巧妙地隔断了耶律质舞可能追随萧砚背影的视线,平心静气道:“奥姑,且随我来。”
虽是萧砚临时安排,但千乌还是迅速敲定了一处地方,复而亲自将耶律质舞引至一处僻静的园林所在。而此园独立成院,古木森森,却是已经属于秦王宫之外的地域了。
“你且暂居此处。一应所需,吩咐她们便是。”千乌指着侍立一旁的四名侍女,然后并有两个之前的漠北侍女也一同在此处,皆是眉目低垂,对着耶律质舞神情恭谨自然,不见半分怠慢或疏离。
耶律质舞没有多问,母后早已给她讲过,在中原要多看多学,她一直记着。且她也本能地觉得这番安排必有深意。
于是一边在将怀中那只猫递给千乌的同时,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闪了闪,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得直接而纯粹:“千乌,我刚才……罢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他还记不记得,和我有一场比武约定?”
千乌闻言,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是忍俊不禁,又似无奈。她只让耶律质舞留下这猫,承诺会安排专人照料,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那两个漠北侍女一时面面相觑,却也只是在自家若有所思的大萨满身旁一言不发。
千乌既去,却并未立即回府。而是动身来到外院一处僻静厢房,却见方才所有有过目睹奥姑行踪的亲卫、管事、杂役,皆已被无声召集于此。人数不多,十余人,但显然皆是王府核心之人。
房门紧闭,外间风雪甚重,里内却有炭火烘烤,倒是尤为温暖。千乌立于众人之前,脸上依然不苟言笑,但也并无什么冷意,只是平静道:“今日之事,乃王府绝密。关乎郎君清誉,更关乎国朝邦交大计。你们今日所见所闻,无论巨细,皆需烂在肚里。若有一字一句,不慎泄露于王妃、侧妃、或府内外任何无关人等耳中……”
所有人几乎不用听后面的话,便已齐刷刷跪倒一片:“我等明白!谨遵夫人之命!万死不敢泄露半字!”
千乌淡淡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众人,便已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出,寒风卷着雪沫涌入,瞬间吹散了厢房内肃然的气氛。
书房里,萧砚一把推开雕木窗。狂暴的风雪瞬间卷入,吹得他鬓发飞扬,带有宽袖的绯袍猎猎作响。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他不过微微眯眼,半点表情都无。
只要稍稍一想,就容易想到适才与耶律质舞在箱子内外对视的场景,进而就自然想到述里朵,便让他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其实这件事,倒也不至于让他太过尴尬,甚至都谈不上被冒犯。述里朵本就是成熟的政治人物,她的举动自有其前因可循。
甚至真要仔细计较,这反而更能说明,述里朵此次是真心实意地俯首认错了。毕竟,选择将女儿交给他,而非其他人,其中的含义她不可能不明白。纵使草原上或许存在类似的习俗,但所谓共侍一夫这种事,在述里朵这般心高气傲的女中英杰心中,其屈辱性无疑是相当沉重的。
若论及个人野心与对人性幽微的洞察,述里朵无疑是最洞悉萧砚之人。无论是昔年幽州献上龙袍之举,还是当下送女之行,她总能以一种看似悖逆常理的方式,精准地切中萧砚权欲的核心,予其最深层的满足。这份对人心的精准拿捏与操控,令人不得不叹服。
但话说回来,这件事无论如何,到底也还是让他有几分烦闷。
刚娶了女帝……府里还有个雪儿,如今又来个烫手山芋?
开春!雪一化,立刻让公羊左带上亲卫,把她原封不动地给我送回去,一刻也不许耽搁!
寒风卷着雪片扑打在他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他望向北方,目光穿透重重风雪,仿佛看到了那片广袤而动荡的草原。元行钦的两千定霸铁骑,如同楔入漠北心脏的一颗钉子,他们的营盘坚如磐石,炊烟在王庭的望楼上清晰可见。这便是他无言的威慑,也是他掌控局势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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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贞,耶律剌葛……”萧砚眯着眼叩着窗栏。
漠北若崩,李茂贞得势,必与晋人勾结,后患无穷……李克用身死,必和袁天罡大有关联,但后者既让李存勖新立,图谋便不会小。梁国需稳,蜀地待安,草原,阴山……虽未名说,但述里朵着实不能乱,正因如此,萧砚才暂且收下耶律质舞,以安述里朵之心,亦是稳住草原大局。
然而,当目光从窗外收回,掠过书案上那柄太平剑,以及同样悬挂在兰锜上的岐王剑,一阵莫名的头疼便袭了上来。这事,绝不能让后宅两个还未显怀的女人知晓。雪儿不提了,向来依他,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可那位明媒正娶进来的女帝,她那时常温婉含笑的模样背后,蕴含的分量可绝非寻常。
头疼,真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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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漠北荒原的风雪更加狂暴,天地一片混沌苍茫,仿佛巨兽在咆哮。
一行人马在深及马腹的雪窝里挣扎挪动,人人裹着厚重的皮毛,马匹步履蹒跚。
为首一人,身形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不时勒紧缰绳,倚着马匹,顶着几乎要将人掀翻的力道,不时回望来路。风雪迷眼,视线所及只有翻卷的、吞噬一切的苍白。那回望中深藏的期盼,终被无情的风雪碾得粉碎。
一行人在绝望的跋涉中又挣扎了半日,却是在依然隐没在风雪之后的目的地前,被一行策马而来的骑士围住。而就算眼看这一伙仿佛快成了雪雕,马匹口鼻喷着浓重白气的队伍毫无威胁。马背上的漠北骑士竟也只是依然手持长矛弯刀,警惕地扫视着这支在大雪天赶路的不速之客。
“尔等何人?缘何自西南鬼祟而来?”领队之人是个漠北壮汉,却竟有一口流利的汉话,声音压过风雪的嘶吼,手中长矛直指那行人马中的领头之人。
而后者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此刻却也勉力上前,在询问了对方知晓他们确乃大定府王庭军马后,却是径直撤下面罩,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压下身体的疲惫和颤抖,努力挺直早已冻僵的脊背,而后推开搀扶的亲随,踏前一步,迎着对方凶狠的目光,朗声道:“通文馆圣主李嗣源特使,石敬瑭,奉圣主之命,携重礼求见太后。有解漠北倒悬、助太后重获萧王信任之良策献上!”
“重获萧王信任”六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投石,狠狠砸入风雪呼啸的死寂之中。
胡骑领队的眉头紧锁,虬髯上挂满了雪粒,眼中惊疑不定:“胡言乱语!什么信任之策?凭证何在?”长矛并未放下,反而更逼近了几分。
石敬瑭不慌不忙,探手入怀。然而就在他欲取出信物之际,一阵裹挟着冰粒的狂猛风雪如同巨浪般拍来,瞬间将他吞没。风雪迷眼,呛得他几乎窒息,取物的动作也被打断。但他只是努力稳住身形,在狂风暴雪中抬起头,目光穿过雪幕,望向尚未得见的大定府方向,眼神坚定如铁,却也染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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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都斤山。
篝火在巨大的毡帐中央噼啪燃烧,驱散着渗骨的寒意,却驱不散帐内的压抑。耶律剌葛斜靠在铺着熊皮的矮榻上,眼神浑浊,已有几分醉意。李茂贞则端坐在下首一张粗糙的木墩上,腰背依旧挺直如松,但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假李拎着酒壶,随意坐在李茂贞对面,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追随着帐下旋舞的鞑靼部女子,姿态透着一股刻意的吊儿郎当。
一个浑身裹着厚厚皮袍、须发皆白的探子,悄无声息地溜进大帐,带进一股寒气。他快步走到李茂贞身边,俯身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禀报了几句。
其人声音虽轻,但在并不纷杂的大帐内,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耶律剌葛醉眼朦胧,只觉有人低语,内容模糊不清。对面的假李却似不经意地偏了偏头,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李茂贞稍稍眯眼,端着粗糙木碗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收紧了一瞬。碗中浑浊的马奶酒液,因这瞬间的失控而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泼洒出几滴,污了他深色的袍袖。
虽然这个动作霎时就恢复如初,但假李瞧得真切,分明在那一瞬间看见李茂贞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般身体瞬间僵直。原本锐利如刀锋的眼神,在刹那间仿若经历了剧烈的风暴。
先是极致的震惊,随即是茫然无措,最后,所有的激烈情绪沉淀下来,却是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死寂。这种复杂感,简直不足为人道出。旋即,李茂贞死死盯着眼前跳跃的篝火,仿佛要将那火焰看穿,时间似若凝固了,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帐内回响。
李兄。”假李适时地举起酒壶,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随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请。”
不料李茂贞只是倏然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哼,看也未看假李,将手中酒碗“哐”地一声随意撂在案几上。他甚至没等耶律剌葛反应,只生硬地朝主位方向略一拱手,便霍然起身,带着几名亲随,裹着一身寒气,头也不回地掀帘离帐而去。
“哼!”
眼见此景,原本醉醺醺的耶律剌葛猛地坐直,勃然大怒,也将酒碗重重顿在案上,碗中残酒四溅。他面色涨红,怒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却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只能将怒火憋在喉头,发出沉闷的喘息。
“大汗,何足为奇哉?”假李不由失笑,从容地给自己斟满一碗酒,拎着酒碗悠然踱步到耶律剌葛的矮榻前,斜倚着桌案,压低声音,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小不忍则乱大谋。我部如今固然势大,然猛虎亦有蛰伏时。此刻正需隐忍为上,更需仰仗李兄这等绝世帅才。当务之急,是整合各部,积蓄雷霆之力。待开春冰雪消融,时机成熟,再报血海深仇,一举夺回王庭。李兄为人向来如此,性情孤高些罢了,不过是稍欠礼数,大汗乃草原雄主,胸襟似海,焉能为此等小节误了千秋大业?待他日王庭光复,大汗登临漠北王座,号令万部,区区一个李兄……”
耶律剌葛脸上的横肉狠狠抽搐了几下,眼中凶光闪烁,随即仰头咕咚咕咚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进而砰地砸下酒碗,恶狠狠道:“李小兄弟所言在理!”
假李哈哈一笑,举碗相敬,眼底余光却如毒蛇般死死缠绕着耶律剌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肌肉颤动和眼神变化,心中唯余一片冰冷的讥诮。酒过数巡,与耶律剌葛帐下的一帮贵族、悍将吆五喝六,喝得“尽兴”之后,假李也佯装酒力不支,步履踉跄地告辞离帐。
而甫一踏入帐外刺骨的寒风与漫天飞雪,他脸上那副醉醺醺的憨态便瞬间褪去,眼神冷冽如刀。他顶着风雪走出不远,便头也不回地对身侧一名同样身着漠北服饰、沉默跟随的不良人低声喝问:
“方才李茂贞听到的是什么消息。”
“如果所料不错,应是女帝已怀了秦王萧砚骨肉一事……”
假李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错愕,随即眯起双眼,在风雪中凝神思忖了片刻。最终,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再不言语,身影彻底没入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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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定府,新城轮廓初显,尚未完工的城垣在风雪中沉默矗立。
描金的王帐内暖意融融,浓郁的檀香自鎏金兽炉中袅袅升起,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顽强弥漫的苦涩草药气息。
述里朵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无瑕狐裘的软榻上,发髻高挽,几缕乌黑的发丝慵懒地垂落鬓边,勾勒出修长而优美的颈项线条,非但不显凌乱,反为那份凛然威仪平添了几分危险的慵懒。她一手持书卷,目光却似凝在纸页之外。
片刻后,她略显不耐地将书卷轻轻搁在膝上,拂了拂手。侍立的心腹侍女立刻会意,无声上前,将案头那只残留着褐色药渣的玉碗悄然撤下。
帐内一时静极,只余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述里朵终究无心再阅,蹙着柳眉直起身,赤足踏在厚软的地毯上,缓步走向帐中一座精钢兰锜。其上,横陈着一柄形制古朴略有划痕的唐刀。她伸出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刀鞘,指尖在刀镡处缓缓摩挲,目光幽深,久久无言。
恰在此时,毡帘微动,带进一丝缝隙外的寒意。一个身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帐内,腰佩双刀,装束与世里奇香相类。她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
“太后,宫卫急报。”
“宣。”述里朵头也未回,声音平淡,目光依旧锁在刀上。
厚重的毡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风雪气息瞬间涌入,冲淡了帐内的暖香。一名身披重甲、肩头落满积雪的武士疾步而入,带进一身寒气,在王帐中央重重单膝跪地。他头盔下的脸庞带着长途奔波的霜色,声音因寒冷和某种急迫而微微发颤:
“启禀太后,王庭外突现一队人马,自称圣主李嗣源特使,为首者名唤石敬瑭。此人声称……携有助太后重获萧王信任之无上良策,恳请面见太后!”
“晋使?石敬瑭?重获信任之策?”述里朵摩挲刀柄的手指倏然停住,进而猛地回身,锐利如电的目光直射其人。帐内瞬间落针可闻,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
阴山之下,若无鬼王奉萧砚的指派天降拦住李茂贞,她险些大败。而李嗣源和石敬瑭于她撤离阴山之前遁逃无踪,她还没得及与这两个差点害她前功尽弃甚而一无所有的所谓晋王使者计较,这厮竟敢再次主动寻上门来?
荒谬?陷阱?狂妄?还是……确有说法?
她红唇紧抿,下颚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短短一瞬,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但这瞬间流露出的惊怒与森寒,几乎让跪地的武士感到窒息。
然而,仅仅数息之后,那令人胆寒的锋芒竟如潮水般退去。述里朵面无表情,缓缓坐回软榻,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回荡在温暖而寂静的金帐之内。
“带他进城,严加看管。本后倒要听听,是何等‘良策’。”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寒意森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