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1章 战斗力与赐名
第1411章 战斗力与赐名二十日的时候,上番大军在最后一次讲武后,大酺一顿,各自领取赏赐,准备解散。
邵勋兴之所至,亲至一、二营伍发放赏赐。
“你是汝阳防的?何名?”听到这个名字,邵勋很是亲切,因为此防就在广成泽南缘,算是“龙兴之地”。
“王二。”
“多大了?”
“三十三了。”
邵勋看他面相觉得四十都不止,遂问道:“第二代府兵?”
“是。我父七八年前拼不动了,伤太多,退下来在家养着。”
“还在吗?”
“五年前病逝了,年四十九。”
“你是八年前入兵籍的?”
“是。”
“技艺如何?”
“陛下请看——”此人指了指身侧的一匹战马,道:“装具都在此间。”
邵勋走过去看了看,只见马鞍上的鞘套中插着一把未上弦的弓梢、一把环首刀、一柄铁挝。
马鞍一侧还挂着面步战用的大盾,另一侧则是三个箭壶。
其中一个箭壶较为古朴,说不定是父辈传下来的,里面放着三十支箭,箭竹杆,箭簇细长而轻盈,显然是骑射用的。
另外两个箭壶较新,甚至还雕刻了一定的图案以为装饰,其中一壶有二十支破甲箭,这是为野战时穿透甲胄准备的,另外一壶则是二十支长垛箭,射程较远,甚至可以拿来对着城头仰射,均为柳木箭杆。
邵勋又仔细看了看箭羽发现是角鹰羽,虽然不是最好的箭羽,但也不差了,至少比很多人用的鹅毛羽好很多。
再看看此人身后,还有一名身着麻衣的部曲,牵着一头骡子,拄着长柯斧,背上斜插着重剑。
府兵王二身上则是一副筩袖铁铠,估计是父辈传下来的,修补痕迹很明显,手握马槊。
这些装备都是主要的“军事资产”,其他零碎的还有很多,只不过都不如这些贵重。
所以,王朝末年乱世开启,什么农民起义军、宗教起义军对上他们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几万人被几百人追着砍太正常了。
一身单衣,一杆木矛,只会种田,不辨旗号,杀人的技艺是一点不懂,只能凭借本能瞎鸡儿枪刺刀砍……
能被起义军打得大败亏输的官军,邵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得烂到什么程度?
“置办这一身,借钱了吗?”邵勋问道。
“没有。”王二摇头:“征辽时断了把环首刀,铠甲也有些破损,撤军时烂了个麸袋,回家后都补上了。”
“怎么补的?”
“门前有榆树砍了卖给匠人做犊车材。”
“竟要砍树?”邵勋脸色一沉。
“不是,我是想把榆树换成枣树,早晚要砍。”王二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邵勋脸色稍霁,追问道:“襄城郡收你家多少亩租税?”
“三户部曲、九十亩。”
“你和家人被征过徭役吗?”
“不曾。”
“征辽后,左右骁骑卫、左右飞龙卫将士普赐一马,你可领到?”
“领到了。”王二高兴地说道:“还是母马哩。”
“几岁口的?”
“三岁。”
“平日里养马,草料可足?”
“秸秆、糠麸、秕谷、豆子混着喂,时不时再野放下,差不多够了。”
“家里几口人?”
“老母在堂,一妻一妾,另有儿女四人。”
“过得如何?”
“大女嫁人了,夫家在李家防,亦是府兵。二女说好了人家,乃本乡铁匠程牛之子。三子年十一,在家锤炼武技,四子还小,帮着家里牧马放羊,干干杂活。”
“家里有多少地?”
“百八十八亩又四十步。”
“你父竟然没分地?”
“我就两个弟弟。”王二说道:“二弟早年去了高柳镇,已是多年没有音讯。三弟给人当了赘婿,就在邻县。”
“令尊真楷模也。”邵勋感慨道:“家里可有存粮?”
“有呢。”王二点头道:“吾儿爱用投矛,前阵子打算出些粮肉做见面礼,请同袍教导。我不会投矛,不然这钱也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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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勋脸色舒展了开来。
跟在他身边的左骁骑卫长史徐铉听得汗流浃背。
他几个月前才赴任,若这个府兵大口一张,说出些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他可要背锅的,那就太冤枉了。
另外,天子问得也太细了!
当然,徐铉觉得天子最厉害的是他知道问什么,他懂行。如果把太子换到此间,就不一定问得出这些东西了。
兴许太子懂得还多点,如果是第三代天子,会不会有今日这一场问对都是个问题。
“左骁骑卫依然堪战!”邵勋笑道,然后挥了挥手,道:“度支赐绢二匹,少府加赏二匹。”
“谢陛下赏赐。”王二激动道。
“你应得的。”邵勋笑了笑,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第二遍:“你应得的。”
王二之后,邵勋又给二十余人亲手发赏,皆左骁骑卫石桥防府兵。
发完这个,又至左羽林卫延津龙骧府队列前,又发了二十余人,随后便停下了。
府兵传承有序,还能战,这一点非常好。
左骁骑卫追溯其前身的话,已然存在三十年,比一代人还长,但他们的战斗力没有退化,这让邵勋很开心,因为他这些年一直想尽各种办法为府兵延寿。
其实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大梁的府兵制度还是会比唐朝长,原因一点不复杂,历史上杨坚就意识到了:“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小又少焉。”
大梁朝的根基在河南,这不是土地先天不足的关中能比的,而且府兵人数又没有六十万之多——按照邵勋的标准,关中最多只适合安置五万府兵,恰好是北周府兵的数量,多则败坏矣。
中古时代打仗,真不需要那么多人。有个十万精兵,已经足以拱卫王朝安全了,如果有二十万精兵,则大有余裕,能让你有空间犯错。
府兵余丁也是优质的后备役兵员,守城及弹压地方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们还有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
邵勋临行前,二度召见了车师后国使者,道:“朕欲募发三千人至贵国境内屯垦,如何?”
使者看着正在列队解散的诸防府兵,微微低头,道:“仆……臣尽快回国禀报。”
“你觉得呢?”邵勋问道。
“此汉旧制也,亦能保护敝国不受贼人滋扰,大善。”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邵勋点了点头,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朕只要雪山脚下的良田,旱田什么的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又顿了顿,继续道:“尽可能囤积粮草、器械、役畜、车马,随时听候朝廷号令。”
“是。”使者腰弯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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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之后,邵勋又陷入了休养生息的状态,整个冬月大多在太极殿、嘉福殿两处打转。
腊月初一的大朝会结束后,邵勋在九华台召见了宇文悉拔雄,太子旁听。
“来中原不少年了吧?”邵勋问道。
“臣入侍天朝,沐浴圣化,蒙陛下与太子殿下隆恩,得随侍东宫,习圣贤之道,观庙堂之仪,于今——”宇文悉拔雄回忆了下,道:“恍然已不知寒暑几何矣。”
邵勋笑了笑这回答有意思,遂问道:“想不想北归?朕可册封你一片草场和部众。”
宇文悉拔雄心下一惊。
他不是聋子,当然知道最近一年来宇文鲜卑发生的内讧,想了很多很多。他也幻想过朝廷放他回去,统领一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心念电转间,宇文悉拔雄立刻回道:“臣在御前,不敢有半字虚言。自入天朝,得陛下庇护、太子殿下提携教导,此身此心,早已视中原为家,视陛下为君父。每每思及,唯有‘感激’二字,岂敢生离弃之心?”
说完,话锋一转,又道:“陛下以江山社稷相询,以万民福祉相托,此乃天大的信任。臣虽愚鲁,亦知‘大义’重于‘私情’。此非臣一人之去留,实乃社稷之谋、陛下之圣断,臣——惟命是从耳。”
邵勋不置可否,只道:“有人说譬如养鹰,饥即附人,饱则远飏,你怎么看?”
“臣非鹰,陛下亦非饲鹰之人。”宇文悉拔雄面无表情地回道。
“怎么说?”邵勋颇感兴趣地问道。
“鹰者,猛禽也,眼中唯有血食。饥则啖人投肉,饱则振翅云霄,此乃禽兽之性。”宇文悉拔雄说道:“臣在御前为臣子,在东宫为爪牙,所学乃圣贤忠义之道,所奉乃君臣父子之纲。陛下天恩所哺,非血肉,乃社稷之重、君臣之义、华夷之辨。忠犬饱食,唯知护主;良驹饱秣,只待征鞍。臣不存半分鹰鹞之志,只愿为陛下守户之犬。”
邵勋“唔”了一声看向太子,道:“吾儿有何话说?”
宇文悉拔雄微微有些紧张。
邵瑾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宇文十二部,枝蔓繁杂,积怨日久,非常人难以厘清。宇文卿久沐天恩,心志已明,器用已备,或可授其金印紫绶,归返草原,为国守御北疆门户。”
邵勋嗯了一声,道:“吾儿言之有理。悉拔雄,你今日一切,都是朕和太子给你的,勿得忘却,吾儿或可赐其名。”
邵瑾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过并不怯场,想了想后,道:“《易》有云‘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此为泰卦。不如就叫‘宇文泰’?”
邵勋久久无语。
邵瑾心中有些忐忑,暗道父亲还是抱着养鹰那套?
于是说道:“《周礼》言‘以翊王躬’,班固赞‘翊亮天工’。臣观宇文卿有扶风振羽之姿,赐名‘翊’正合其辅弼天朝之志。”
邵勋大笑,道:“就这样吧。”
宇文悉拔雄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